軒俞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好似暈了過去,也許只有一瞬,也許已經很久了。
他靠在一個冰冷的懷抱裏,冰涼的手輕撫在他臉上,熟悉的嗓音聽起來有點焦急,但卻溫柔依舊,「小俞。」
軒俞眨眨眼睛,抬頭看見鍾平帶著溫柔的笑,一雙眼睛卻滿是憂慮。
「我沒事。」軒俞搖搖頭,從他懷抱裏站直了身體,意識到他還在那個家裏,「我暈過去多久了?」
「幾秒而已。」鍾平嘆了口氣,無奈的望著他,「剔除血脈這麼大的事,怎麼能隨便自己就做了呢?」
「就……覺得該是時候了。」軒俞把頭靠向他胸口,才發現他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手腕,而銘牌上那種滾燙的感覺已經消退了些,手也沒那麼疼了。
他看著手上的銘牌,從一種鮮豔的亮紅恢復成原來的銀白色,再變成現在該有的黑色。
他抬起頭來看著鍾平,一臉委屈的開口,「你陰我。」
鍾平一臉苦笑的撫著他有些蒼白的臉,「我陰你幹嘛?那條鬼道是哪兒來的?你怎麼惹來的冥府人?出事怎麼不找我?」
軒俞扁著嘴,沒理會他一連串的問題,先低頭看著他躺在地上的一家四口,低聲開口。「幫我處理一下。」
「我已經叫人來了,一會兒就幫你收拾好。」鍾平又低頭擺弄著他那條銘牌,像是正在把那些滾燙的熱氣給慢慢抽出來。
軒俞看著鍾平一臉凝重的模樣,想著這件事終究是沒瞞過他,正想再嘆口氣的時候,抬頭一看才發現鍾平也是開了條鬼道過來的,而鬼道口還站著一個年輕人,個子不算高,穿了件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皮膚白皙到有些蒼白,一雙有些狹長的鳳眼讓他一張臉容看起來就帶著笑,是一張讓人見了就會心生好感的面容,而那個年輕人也正好奇的看著他,發現他注意到自己時,立刻一臉有趣的漾開笑容。「你好啊,你就是小俞吧?」
鍾平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身後還跟著人,愣了一下回頭望去,大嚷了起來,「你跟來幹嘛!」
「不跟著你,讓你把我扔在那荒地裏三、五個月才想起來你把我弄丟了嗎?」那年輕人一副溫和的模樣在面對鍾平時馬上換了臉色,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鍾平看起來有點崩潰,指著鬼道大吼著,「站進去點!給人發現怎麼辦?」
年輕人有點不太甘願的,朝鬼道邊挪了一下,又朝軒俞笑,「我常聽鍾平說起你,我叫嚴非。」
「……你好。」軒俞說著,側頭朝想再唸嚴非的鍾平瞪了一眼,伸手指著自己手上的銘牌,鍾平只好乖乖的低頭繼續幫他把銘牌裏的那一絲絲熱氣給抽出來。
「哇,我還沒見過除了我老闆,他這麼聽過誰的話呢。」嚴非有趣的望向鍾平,被狠瞪了一眼,毫不介意的又回頭來看軒俞,「調教有方啊。」
「客氣。」軒俞泛起禮貌性的笑容,語氣有些冷淡,「你也是冥府人?」
鍾平聽軒俞這麼說話就知道他不開心了,趕忙把他扯近了些,語氣溫和的開口,「他沒有惡意,他是夜色的那一位,我提過的。」
軒俞其實大概猜到了這年輕人是誰,鍾平提過陰律司主嚴殤在人間養了個孩子,經營一間酒吧叫夜色,裏面遊走的客人來自三界,是很特殊的存在,他只是沒想到鍾平跟嚴非有……這麼熟。
嚴非倒是一下子笑了起來,收斂了本來有些輕浮的模樣,語氣溫和的說,「不好意思,剛剛有些失禮了,只是你男朋友太常坑我,我又很難得能撞見他的弱點,不笑他幾句實在不甘心,希望你不要在意。」
軒俞被這麼一說也有點不好意思,只無奈的又瞪了鍾平一眼,而鍾平更無奈,只想專心快點把銘牌搞定,他知道那肯定疼得要命,也難為軒俞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只覺得心疼得不得了。
軒俞朝嚴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等鍾平終於把那些熱氣全抽走的時候,他才鬆了口氣,轉身最後一次看著他的家人們,再回頭的時候抬手收了屋裏角落那四隻蠟燭,還沒到手就被鍾平皺著眉給撈走了,「別碰這玩意兒。」
軒俞也沒跟他爭,他其實也不太想碰這東西,鍾平深怕軒俞再去亂碰什麼,只緊緊握住軒俞的手,等幾個冥差從鬼道裏冒出來之後,指揮他們收拾善後,就拉著軒俞趕著嚴非從來時的鬼道走去。
「我車還沒還給小北呢,房錢也沒付,要給赤哥的香草豬也沒買,曾爺爺還在醫院我都沒去看他,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軒俞扁著嘴唸著,卻也沒掙脫鍾平拉著他的手。
「你跟曾霖才認識沒到一天,叫那麼親熱幹嘛,房錢和車還有老爺爺我會讓人處理的。」鍾平看了他一眼,不太滿意的回答,「你先陪我送小非回去,我再送你回家,豬我讓人去抓,野生的比家養的好吃。」
嚴非聽了差點笑出來,見軒俞翻了翻白眼,就背著鍾平對軒俞吐吐舌頭,軒俞對他這個自來熟的個性覺得有趣,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鍾平聽見他們的笑聲,回頭有些警戒的望著他們倆,看見兩張無辜的臉,又瞪了嚴非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安份一點,換來一個他平常用來騙人的溫和笑容,這回換鍾平翻了個白眼,無視他把軒俞拉到身邊來,大概是覺得把軒俞跟嚴非隔開點比較安全。
軒俞倒是對鍾平這個反應覺得新鮮,鍾平向來是個圓滑個性,對誰都笑臉迎人,軒赤就說過雖然鍾平是嚴殤帶出來的,但那八面玲瓏的圓滑個性跟何觀有的比,所以何觀的查察司雖然跟嚴殤的陰律司不合,但何觀卻一直很欣賞鍾平。
「能周旋在何觀跟嚴殤之間沒被炮灰掉還能在冥主面前露了臉,這小子不簡單。」他很久以前就聽軒赤跟軒應這麼說過。
但那時候他覺得,鍾平能被軒赤注意到才是真的有本事。
而現在看著他對嚴非的態度是少見的不客氣,反而給他這兩個人交情很好的感覺。
軒俞盯著鍾平看,而鍾平正拉著軒俞的手,看著自己的銘牌好一陣子才用手指去摸了下那條香苓給他的綠色手環,「這是香苓小姐給你的?」
「嗯,多虧香苓,不然我還想不到怎麼破那個困陣呢。」軒俞揚揚手上的綠色手環得意的笑,但看著手上的銘牌又瞪鍾平,「你的銘牌是怎麼搞的?我差點就抓到人了。」
鍾平皺了下眉,摸摸他的手腕,正想開口的時候,嚴非向前幾步跟了上來,笑著開口,「上我那兒再說吧。」
鍾平停頓了會兒,直接伸手把軒俞攬在身邊,盯著嚴非問,「你感覺到什麼嗎?」
嚴非掀了掀唇像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搖搖頭,「回去再說。」
鍾平也沒再問,攬著軒俞加快了腳步,抬手一揮又拉出另一條鬼道,什麼也沒說的帶著他們轉了道。
軒俞不太懂他們的謹慎,鍾平已經是查察司主了,有什麼必要走在鬼道裏都要小心翼翼的?更不用說嚴非是陰律司主的人,聽說三界來往的人都挺給他面子,剛剛那個黑衣的冥府人自己都沒怕過了,鍾平更不可能擔心那個人,所以他們本來就在防著什麼東西?
軒俞想起鍾平說起他要幫嚴殤辦事,看來可能跟嚴非有關,軒俞想了想沒有問,也沒有露出擔心的模樣,只是乖乖的偎在鍾平身邊,跟著他走在七彎八拐的陰路上,走到他都覺得自己轉昏了,才走到大馬路上。
軒俞深吸了口氣,覺得終於呼吸到正常空氣,一抬眼就看見一個豔藍色的招牌。
「夜色」就座落在鬧區裏,看起來跟其他酒吧沒什麼兩樣,軒俞站在門口很有興趣的研究了下門口的禁制。
他們從鬼道出來就直面夜色大門口,鍾平二話不說先把嚴非給推進門,再陪軒俞慢慢看門口的禁制,還解釋了幾句這些禁制的由來跟作用。
軒俞聽得有趣,看著乖乖進門的嚴非,小小聲問了句,「小非不能站在外面嗎?」
鍾平望了他一眼,像是問他叫這麼親熱幹嘛,但想想又沒說出口,大概是秉持著我兄弟就是你兄弟的心態,也小小聲的在軒俞耳邊回答他,「他不能離開夜色,這是當初夜色開始營業的時候就說好了的,今天是嚴大人託我帶小非出去辦點事。」
「跟……誰說好?」軒俞有些疑惑的問。
「冥主。」鍾平笑著說,順手把他拉進門,「進來說吧。」
「但……不是說冥界人在人間養小孩是不允許的嗎?」軒俞看起來還是不太理解。
「這嘛……凡事總有特例。」鍾平拉著他進門之後,見嚴非已經進到屋後才輕聲回答,「小非不在生死簿上,這是冥府的失誤,嚴大人不願意把他拘在冥界,但卻不能一直將他放在人間,所以才開了夜色讓小非有立足之地。」
「不在生死簿上……會怎麼樣?不老不死嗎?」鍾平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頭,語氣有點感嘆,「是就好了 」
軒俞本來想再問,但剛好嚴非換了件衣服走出來,笑著問他,「能喝酒嗎?我調杯拿手的給你。」
「不怎麼喝呢,我也不曉得能不能喝。」軒俞回以笑容,找了張桌子坐下來,看著嚴非調酒。「那我給你調些淡點的。」
嚴非有雙漂亮的手,細長的手指白皙柔軟,調酒的手法十分優雅,看著挺賞心悅目的。
鍾平坐在他對面,伸手把他的臉轉過來,「看我就好了,不用看他,你都幾天沒見到我了。」
軒俞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開口,「你還說呢,那天一轉身就跑得不見人影,赤哥是咬了你嗎?逃命也沒見你跑得那麼快。」
鍾平嘆了一聲,軒俞哪知他簡直就是在逃命了,但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只清了清喉嚨問他,「不提這個了,你怎麼突然回那個家了?」
「那才不是家呢。」軒俞扁著嘴抱怨了一聲,但想起俞子寧,還是覺得好過了點,把倆兄妹跑來店裏找他的事說給鍾平聽。
鍾平聽完沉默了會兒像是在思考些什麼,嚴非調好了酒給他們送過來,他給了軒俞一杯豔藍色的酒,透明的冰塊浮沉在酒杯裏,像是豔藍海水上的冰山,極其美麗。
「哇,這好漂亮啊。」軒俞眼睛一亮望著那杯調酒,聞到了檸檬與柑橘的香氣,拿起來小啜了口,入口順滑的味道還有著鳳梨的酸甜,酒精濃度沒有很高,他聞得出來基底是萊姆酒調制的,抬頭朝嚴非笑著,「好好喝,謝謝你。」
「喜歡就好了,以後要是空了可以常來玩。」嚴非朝軒俞眨眨眼睛,被鍾平瞪一眼之後,轉身回櫃檯去做自己的事了。
現在才大約中午的時候,夜色應該還沒開始營業,店裏並沒有其他人,嚴非只是待在吧檯裏做些準備。
軒俞回頭看著嚴非給鍾平的那杯琥珀色的漸層調酒,很好奇的拿來喝了一小口,也是萊姆酒做基底,他嚐得出柑橘和萊姆香氣,也許還有一些杏仁糖漿。
軒俞把酒還給鍾平,見他只是盯著自己,歪著頭看他,「所以,對那個找我麻煩的冥府人,你有什麼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