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從戶外透進屋內的陽光還很和煦,窗台花草上的露珠正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澤,浸泡在這寧靜裡,如果能再搭配一塊麵包和一杯牛奶,對巧婷來說人生就很滿足了。
於是她打電話到麵包店,詢問是否還有昨天賣剩的麵包:
「請問還有麵包嗎?」
「巧婷早安!我們這裡還有兩塊賣剩的麵包,全是芋頭口味的。」店員張小姐對老客戶的聲音向來很敏銳。
「太好了,芋頭是我的最愛!兩塊都留給我,我這就去拿!」
巧婷之所以會買昨天賣剩的麵包,是因為打七五折的優惠,對於像她這樣隻身在外地讀書的大學生而言,錢能節省就盡量節省。但她很堅持吃的麵包不能含有膨鬆劑和防腐劑,且是使用有機麵粉並以老麵發酵,因而價格貴到必須打折時才能去買。
在巧婷前往麵包店途中的十字路口,一個矮小的年長女人站在房屋出售看板前有氣無力地揮舞著短棒,一個高大卻斷左臂的中年男子穿梭在車陣裡兜售玉蘭花,還有一些男女戴著遮陽帽,向停在紅燈前的車輛發廣告傳單。待紅燈轉為綠燈之後,男人們就坐在人行道旁的階梯上,邊看著呼嘯而過的車輛邊抽起菸來,婦女們則繼續向行人發放傳單。
一位大個兒少女捧著一疊傳單朝正待過馬路的巧婷走來,雖然巧婷的餘光清楚可見那少女的到來,但她並不準備迴避,她清楚知道那些人必要在當天把一定分量的傳單發放完畢才准收工回家,想想在那樣的烈日底下和廢氣當中工作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因此巧婷帶著敬佩的心接下那張建設公司的傳單。
只是沒有料到,那少女竟開口要求:「我今天早上還沒有吃早餐,頭很暈肚子很餓,妳可不可以給我兩百塊錢?」
兩百塊錢!一份早餐要花上兩百塊錢?一塊芋頭麵包切成七片就夠應付一星期的早餐了,而那也只要八十塊錢。巧婷邊想邊抬起頭來仔細端詳眼前高大少女的身形與臉面。那少女看似體態壯碩,整張臉面卻泛黑紫,嘴唇更是呈現全然的紫色,此外雙瞳的位置和大小亦不對稱,猶如核災輻射所造成的畸形。
巧婷遲疑了一會說道:「妳還沒吃早餐啊!可是我等一下也要去買東西,不知道錢夠不夠用。」
「給我一百塊也可以。」
就在巧婷考慮是否要從包包裡抽出百元鈔票的當兒,一位中年婦人突然從馬路車陣中對著少女喊話,於是她趁機離開。
雖然形體是分離了,但巧婷一路上似把那少女扛在肩上步履蹣跚地走著。她大可一開始就不理會對方,但既然理了,又看見對方的不幸,她在情感上便產生了一種無法推卻的責任,一旦推卻罪惡感便油然而生。那種感覺折磨著她,從她四歲懂事之後就一直備受感覺的折磨,當年幼的巧婷驚見守寡的母親憤怒地用掃把將寄居在屋簷上的蝙蝠窩給打下來時,她奮力地從後頭環抱住母親,伴隨而來的打罵、被迫分離的蝙蝠母子和那殘破的家至今仍不時出現在夢中。
在麵包店附近,幾家早午餐店正為顧客們忙得不可開交,巧婷駐足在其中一家,雖然裡頭蛋餅的蔥香撲鼻,豬肉漢堡片在油燙的鐵板上滋滋作響,但她絲毫沒有飢餓感,而是很認真地讀著貼在牆壁上的套餐組合表。她本想外帶一份營養的早餐給那少女,不過當她無意間注意到老闆在沒做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便用同一隻手收錢又摸漢堡時,她立即離開現場,然後在那附近繞了又繞,她不確定那少女要錢的真正意圖是什麼,萬一少女真的是肚子餓沒錢買東西吃該怎麼辦?
傷了一陣腦筋之後,巧婷終於推開麵包店的門,正在煮咖啡的張小姐看到巧婷的到來,開心地說:「我還以為妳不來了呢!打折的芋頭麵包幫妳留在這裡。」
「謝啦!我剛才在路上遇到發傳單的人,耽擱了一點時間。」
「是不是要妳做什麼事?」
巧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討人厭,像我遇到這種情形就直接繞道離開。有一次我去中華電信繳完手機費出來,就遇見一個兜售愛心餅乾的小妹,她一直要我拿出錢來幫助什麼偏鄉孩童,看到那貴到嚇人的愛心餅乾,我理都不想理她就走我的路,結果妳知道她怎麼樣嗎?她在我後頭大吼大叫,說她從早站到晚賣得有多累,妳說這種人煩不煩啊?」
「嗯,也許吧!」巧婷難為情地笑說。
「妳一定也會覺得很煩,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拿錢去幫助弱勢。喔,對了!妳這次麵包要切成幾片?」
「跟往常一樣好了。」
「七片?」
「是的!」
就在巧婷看著麵包被張小姐熟稔俐落地切成片的時候,她突然生出個想法,何不讓那少女也吃麵包,她吃什麼少女就跟著吃什麼,於是她說:「請把其中兩片麵包另外裝在一個袋子裡!」
「幫朋友買的?該不會是男朋友吧!」
「不是啦!」
巧婷脹紅著臉揮別張小姐,隨即快步走向十字路口。卜突卜突,她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深怕找不著那少女,她在路口著急地四處張望了好一陣,終於看見少女在安全島上。儘管湍急的車流快速穿梭在她們之間,但她們仍互相興奮地揮舞著手。待交通號誌燈由綠轉紅之後,巧婷一邊望著迎面跑來的少女,一邊伸手進購物袋裡。
「我剛才去買早餐的時候,想到妳忘了帶錢出來,所以特地幫妳買了這袋麵包。這麵包很健康也很營養,妳快拿去吃吧!」巧婷熱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