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起床了~大哥起床了~到底有沒有錄下來呀?嫂子妳試試。』
『……哪有人這樣錄鬧鐘的。』
『這樣比較有生活感嘛,快點,嫂子妳叫個床、不是,叫個起床。』
『要死了妳這丫頭口沒遮攔的。』
『唉唷~大哥一早聽見妳的聲音就起得來了嘛。』
『妳們錄好沒?』
『死景修你插什麼話呀!嫂子還沒錄!』
『誰叫妳們慢吞吞的,叫我兄弟起床我來就好了,兄弟!起床了~起床~』
『我想我哥清早就聽到你的聲音準會砸壞這個鐘……』
『別小看我們兄弟的感情!欸、意風、愉寧你們倆也別老在那裏兩人世界,來幫忙錄一段。』
『……到底是誰提議送鐘的?』
『咄,送鐘又怎樣,這鐘可貼了老子的平安長壽符,哪個敢說不吉的給我出來解釋。』
『景修你符貼反了。』
『咦?!』
『意風哥,是我哥老砸鬧鐘,我想說這錄了未過門嫂子的聲音,他就捨不得砸了,你跟愉寧哥也來說句話,你倆聲音比景修那破鑼嗓子好聽多了。』
『你這什麼偏心的叫法!我跟愉寧一樣大為什麼他是哥我就不是!』
『那也要你有個當哥的樣子啊。』
『……你們全窩在這兒幹嘛?』
『子璇妳來得正好!妳也來給我哥叫一下床!』
『……吭?』
『慕晴妳這丫頭真是……等下叫妳哥修理妳。』
『唉唷嫂子沒過門就欺負小姑啊~』
『快!采菱妳快往死裏打,這樣嫁過去就沒小姑作亂了!』
『啊~大哥救命呀!』
愉快的笑聲突然中止。
他按掉了床頭的鬧鐘,其實在那段吵雜的對話響起前他就已經醒了,他只是習慣性地閉著眼睛,等著聽那串笑聲和歡樂的氣氛,日復一日的,把那些話語、聲線和其中的厚實情感深切地刻在心上。
就算那令他痛徹心扉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他依然每天聽著那段短短幾分鐘的錄音,痛得無法呼吸,然後醒來,發現自己又活過了一天。
他爬起身,規律或者麻木地,做著晨間運動,把自己搞出一身汗之後進浴室沖了個澡,裸著上身走出浴室,咬了支煙點上,翻著冰箱找尋還可以吃的食物,這只是個一如往常沒有變化的早晨。
他咬著煙,望著冰箱發呆,事實上他並沒有真的在找尋能吃的食物,只是必須這麼做。
手機鈴聲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他回過神,抓了瓶牛奶出來,用腳踢上冰箱門,抓起手機夾在耳邊,邊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喂。」
『小蘇,看了電視沒?』
「沒,有案子?」
順手開了電視,晨間新聞不管哪一台都正在報著獨家快訊,現場記者語調激動表情誇張不已地報導著今早的事件。
『嗯,有點微妙,我知道你今天休假,不過李胖跟小周都掛了,你能來一趟嗎?』
「嗯,馬上到。」
蘇雨切斷了手機,把牛奶喝了權當早餐,穿好衣服收拾了下便走出門。
一如往常。
他吐出肺裏積存的廢氣,熄了煙上車,開往手機裏傳來的地址。
他大概知道隊長說的微妙是什麼意思。
最近一個月裏,發生了兩件殺人案,被害者死因都是心臟衰竭,換言之等同活活被嚇死的,死後還被挖走心臟和大腿骨。第一件案件的被害者是一名中學教師,被害前夜曾和男友大吵,那名男友的不在場證明也十分模糊,因此被列為重要嫌犯,但隔了兩週也就是前天夜裏,第二名被害者出現了。
第二名被害者開了間雜貨店,和第一名被害者完全沒有關聯,但同樣因心臟衰竭而死,同樣死後被挖走心臟和大腿骨。
第二名被害者死在打烊後的店裏,現場並沒有外人入侵的現象,因為這兩起案件,兩週下來隊上不眠不休地偵辦,結果卻反而證實了第一名被害者男友的不在場證明,讓案子陷入膠著。
隊長見案情沒有進展,索性讓大夥分二班先休息一下,以防之後有更多的案件發生,因為看來這件案子不像短期會結束的樣子,更何況……
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心裏都覺得有點毛,警察這種工作幹久了,總會遇上一些沒辦法解釋的事,大夥心知肚明這種事嘴上不能說信,但心裏不能不信,於是都有些小心翼翼地處理。
蘇雨的態度一向是不多說,不發表意見,案子照辦就好,很多時候他就算看見了,也都當作沒看見。
蘇雨停車熄了火,不遠處警戒線外圍觀的民眾正在探頭張望、討論著裏面的狀況。
蘇雨又點了根煙,用他一貫的腳步不急不緩的走向案發現場,反正這案子急也急不來。
「蘇哥。」看守警戒線的員警看見他走過來,朝他打了招呼。
蘇雨點點頭,踏入警戒區裏進了大樓,沿路和同仁打招呼,從每個同事的臉上他可以看得出那種驚恐和強自鎮定的情緒。
「小蘇。」
「隊長。」蘇雨朝他們小隊隊長點點頭,熄了煙、套上防塵鞋袋走進屋內。
「抱歉,打擾你休假了。」
「沒事,也只是待在家裏。」蘇雨搖搖頭,望了下屋內,「跟前二件案子一樣?」
「嗯,這回比較麻煩,門是鍊上的。」刑偵一隊的隊長趙國柱抹了抹額上的汗,「可能很難當成一般案件來辦了。」
「嗯……」蘇雨應了聲,心裏想著這原本就不是一般案件,他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辦不了,所以只是照著程序走,能辦到哪裏就辦到哪裏,這案子遲早得交出去,否則最終很可能被當成懸案,或是找幾個倒霉的替死鬼解套,但這是他最無法忍受的狀況。
他走向縮在牆角邊的屍體,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凝住的神情,讓看過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那樣巨大的驚懼和恐慌,讓人忍不住去想像死者生前最後看見的畫面到底是什麼?能令他扭曲了整張臉,驚慌無助地任心跳加快到人類無法負擔的速度,終至衰竭而亡。
見到第一具被害屍體的時候,一個經驗老道的老警察開口說了。
這人是被嚇死的。
年輕警員面面相覷,心裏全想著是被「什麼」給嚇死的?在一隊隊長進門之後,便沒人再敢提起這句話。
「前天雜貨店那案子,監控影帶拷出來了,你……等會兒看看。」趙隊把手上一直拎著的IPAD塞到他手裏。
「趙隊,這是……?」蘇雨有不好的預感。
這東西是上個月隊上配的,隊上同仁輪著拿來玩,幾個年輕的除了教老的怎麼用以外,根本沒沾過手,他對這些新科技沒啥興趣,從來也沒拿過,這會兒就這麼塞到自己手裏,讓他覺得趙隊大概把他給賣了。
「這件案子……可能要你多費點心了,你年輕沒有家累不多話又能幹,老讓你多做事,隊上的兄弟們都覺得對你很抱歉。」趙隊語重心長地望著蘇雨。
「……隊長,你直說吧,要我做什麼?」蘇雨倒也沒什麼反感,比起隊上有妻有子有老父老母的同事來說,他的確沒有負擔。
「咳,這案子我們不太好辦,但是隊上兄弟也忙了個把月,就這麼交出去也不成,所以上頭說了看能不能合作一下。」
蘇雨愣了一下,合作?
「你應該聽過局裏有個編制外的小隊,給副局直屬的那個,因為這幾件案子……疑點太多了,加上這雜貨店的錄像……副局會派人來『看看』,如果他們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兩隊要合作辦這個案子,你觀察一下如果這案子沒法破……就快點撤。」趙隊曖昧不明地說了半天,蘇雨倒是聽懂了。
局裏有個第十小隊,是專辦一些「非人」案件,剛成立的時候,局裏很多人當笑話看,但幾年下來還真接手了不少案子,多少有點往來之後,大多也知道這小隊是真有點用處的。由於這小隊永遠沒有破案率可言,眾人倒有點同情這小隊的成員,只是同情歸同情,絕對沒人想跟他們合作。
之前偵三跟偵九隊都有案件因為不想放手,所以派了人跟他們合作,回來之後一個送了療養院,一個整天疑神疑鬼,門關得大聲點都把他嚇得縮進桌底下,之後沒有必要的話,不會有人想跟他們合作。
蘇雨明白上頭不想把這案子讓出去,又怕這案子沒有兇手可以抓,所以要派個倒楣鬼去跟這個小隊合作,他是隊上唯一沒結婚沒女朋友也沒父沒母沒兄姐弟妹的,不派他去要派誰去?
過去他不是沒碰過這種事,可以說經常,但……這次不同。
蘇雨反常地皺起了眉,「隊長……不用合作了,這案子我看是沒『人』可以上庭的。」
趙隊搔搔他的大平頭,一臉為難地開口,「我也這麼想,但主任不這麼覺得我也沒輒啊!小蘇你就幫個忙吧!案子結了隊長請你吃飯。」
蘇雨沉默了下來,趙隊見他沒有回答也有點訝異,蘇雨一向少說話多做事,比別人多做很多也從來不抱怨,因此在隊上人緣很好,他幾乎沒見蘇雨拒絕過什麼事,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蘇雨太過拚命,他只好私底下告誡兄弟們別太佔蘇雨的便宜。
「怎麼?跟十隊的人……有不合的?」趙隊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這個可能性。
「不是……我不太……」蘇雨想解釋,可是話說一半又吞了回去,想了想只聳聳肩,「沒什麼,就這樣吧。」
趙隊沒見過他猶豫,於是拍拍他的肩,「小蘇,要真不想的話就說沒關係,隊長可以找其他人去。」
蘇雨倒真的思考了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沒關係,就這樣吧。」
趙隊沒再多問,指指他手上的IPAD,「一會兒十隊的人來了,讓他們看看影帶……判別一下……狀況……」
「嗯。」蘇雨應了聲當回答,趙隊拍拍他的肩就離開了,這現場待久了,都會覺得有一陣涼風吹在背上。
蘇雨忍著想抽煙的癮,望著缺了心缺了腿骨的屍體,在屋內繞了一圈。
這人的魂已經不在屋內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看不見。
蘇雨抹了抹臉,時間過去得越久,他就又越能看見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他想也許該是時間去處理一下了……
他嘆了口氣,檢視了一下鑑識人員收集的證物,不過既然沒法上庭,這些東西都沒用。
蘇雨回頭再望了望,視線掃過牆角,看見一抹紅色。
他頓了下,轉頭回去看,一顆紅豔豔的蘋果被扔在牆角不動。
蘇雨凝起眉,隨手拉了個鑑識員。「那顆蘋果一直在那裏?還是誰碰掉的?」
年輕鑑識員望了下牆角,遲疑了下才開口,「我第一個進來的,進門那顆蘋果就在那裏了,我想只是被害者不小心碰掉的……要打包嗎?」
蘇雨搖搖頭,讓那鑑識員走,走近去低頭望著那顆蘋果,他沒記錯的話,前兩個案發現場也有蘋果在地上。
「蘋果怎麼了嗎?」
「沒什麼,就看看而已。」陌生的嗓音,蘇雨回頭,一張陌生的臉。
來人身材高他一些,濃眉大眼,有對銳利的雙眼。
對方也在打量他,蘇雨有張精緻的臉,細眉杏眼,高挺的鼻子菱角嘴,標準的英俊容貌。
「你是蘇雨吧?偵一隊派的負責人。」那人朝他笑了笑,「白聿,第十隊副隊長。」
「我是蘇雨。」蘇雨伸出手和白聿握了下,他當然聽過白聿這個人,副局長的養子,在三年前才加入警隊,負責帶第十隊,雖然沒掛上隊長,但是這種空降法讓很多人對他不爽,不過白聿個性挺溫和,聽到冷嘲熱諷也沒什麼反應,倒是聽說他底下幾個年輕隊員,個性一個比一個傲,脾氣一個比一個差,三不五時就和別隊吵起來。
「對這個案子怎麼看?」白聿從他身邊走過,手插在褲口袋裏,隨意地望了屍體幾眼。
蘇雨思索著合適的說法,「跟前兩件案件有相似之處,但被害者彼此之間沒有交集,也無地緣關係,這次的案子又是密室,很難說……」
蘇雨盡可能謹慎地用詞,忽略耳邊傳來的一串笑鬧聲。
兩個孩子,約七、八歲,一前一後地追逐著跑過他身邊,帶起一陣透骨的冷風。
蘇雨裝作沒看見,只繼續說下去,「趙隊希望白副斟酌一下兩隊合作的可能性。」
兩個孩子在屍體旁邊繞了幾圈,較小的那個轉頭看了看蘇雨,只要忽略那一臉暗青的臉色,偏著頭的模樣倒很可愛。
看起來個頭較大的孩子,見小的在看蘇雨,也跟著歪頭望向蘇雨,然後笑著朝他跑了過來。
蘇雨沒反應,在那孩子要靠近他的時候,轉身去拿了剛剛趙隊留下來的IPAD給白聿,那孩子一個撲空,疑惑地望著蘇雨。
「白副,趙隊吩咐要給你看一下。」蘇雨面無表情的開口。
白聿挑起眉,看著一臉無辜的蘇雨,接過他手上的IPAD。「什麼東西?」
「前天雜貨店那案子的監視錄像。」蘇雨回答。
那孩子皺起眉似乎不太高興,一扁嘴又想撲過來。
「大貴,別鬧了。」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走了進來,一頭張狂的金髮,耳朵上穿了七、八個環,穿著白T恤牛仔褲,就像一般的大學生,伸手把還噘著嘴指著蘇雨的孩子給拎了起來一把塞進腰帶邊的小包裏。
蘇雨裝作疑惑地看了看白聿,白聿只笑笑地解釋,「沒事,當他自言自語。」
蘇雨沒多問,催促般指指白聿手上的IPAD,「白副隊要看看嗎?」
「叫我白聿就好。」白聿笑笑地回答,望了剛剛走進來的金髮青年一眼,「他叫袁芷其,是我們隊裏最小的,叫他小其就好。」
袁芷其不太搭理人,朝蘇雨隨意揮了下手當招呼,只在屋裏巡了幾圈,年紀較小的看來聽話得多,在屋裏跟著他繞。
「小貴怎麼看?」白聿望著那孩子問。
『有個大姐姐~』小貴蹦蹦跳跳的,『不在屋裏,走掉了。』
白聿的視線在屋裏繞了一圈,才拿起手上的IPAD,「小其,過來看看。」
袁芷其伸手把小貴拎起來塞進腰包裏,湊過來看螢幕。
蘇雨正想站遠些,白聿笑笑地側頭過去,「一起看吧,說說你的意見?」
蘇雨只好站回來,看著白聿把視頻打開。
店裏的監控視頻畫質不算差,黑白影像中可以看見受害人把鐵門拉下後在店內收拾著。
袁芷其看起來沒什麼耐性,「不能快轉嗎?」
白聿睨了他一眼,袁芷其吐吐舌頭沒敢再抱怨,看來白聿雖然個性溫和,但挺會管教手下的。
畫面突然閃了幾下,出現了幾條雜訊,畫面裏的人突然靜止了動作,把手上的貨物摔了一地,跌坐在地上,顫抖著身體朝後退,直退到畫面的死角,接著只看得見兩條腿掙扎踢打著,畫面上的雜訊越見嚴重,閃了幾秒之後,隨著已經沒有動靜的身體,大片血液順著褲管緩緩流了下來,最後靜止不動。
「有什麼想法?」白聿望著沒什麼反應的蘇雨。
蘇雨微皺著眉,思考著該怎麼反應,「……不像有人侵入……白副隊怎麼看?」
白聿笑笑的關了IPAD,「的確是沒有人侵入。」
「要是有人侵入還叫我們幹嘛……」袁芷其自言自語般地碎唸著,聲音不大但也不是聽不見。
蘇雨也沒在意他的冷嘲熱諷,「那如果白副隊覺得沒問題的話,案子就移交給十隊了。」
白聿望著蘇雨好半晌,最後把IPAD塞回他手裏,「我覺得可以合作,不如先合作看看,你跟一陣子進度,我會跟趙隊長報告的。」
蘇雨有些訝異,不確定白聿是不是看出了什麼,還在猶豫的時候,稚嫩的嗓音突然從袁芷其的腰包裏傳了出來。
『蘋果……蘋果是姐姐留下來的。』
蘇雨下意識望了眼牆邊的蘋果,意識到白聿在看他,索性回過身,把一些證物袋一起拎在手上,「我先把證物帶回去,白副隊跟我們隊長確認權責之後,需要我做什麼,我跟著就是。」
白聿笑笑地點頭,「麻煩你了。」
蘇雨搖搖頭,拎著袋子就走出門去,進了電梯關上門才鬆了一口氣,靠在電梯上,他拎了根煙出來叼在嘴上,忍著沒點。
電梯的數字慢慢地變換,突然間頂上的燈閃了幾下,每一層樓的按鍵全都亮了起來,他皺起眉頭。
一顆小小的頭穿過門探了進來,朝他咧嘴笑。
『大哥哥我見過你~』
蘇雨停頓幾秒,最後只嘆了口氣,抬手伸出食指壓在唇上,朝小貴笑了笑。
小貴偏著頭看他,模樣可愛地笑著點頭,『我不說,大哥哥給我帶糖,主人最近不給我糖吃。』
蘇雨朝他點點頭,小貴笑著伸出肥短的小手指,學他一樣壓在唇上,然後把頭縮了回去,叮地一聲,電梯剛好下到一樓。
蘇雨面無表情地走出電梯,點了手上的煙,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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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偵X是2012年作品,有點年代了,所以裏面可能會有一些和現在不太合的時事和物品。
其實我在修示見之眼的時候也遇到差不多的問題,有點猶豫要不要修掉他們,但最後跟編輯討論過後,覺得不需要修掉,那也算是留下一點那個年代的回憶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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