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璇只感覺到忿怒與焦急,她正打算弄點晚餐的時候,聽見一個巨大的聲響,瞬間她滿屋子的鈴聲一齊響起,她馬上扔了手上的東西轉身,只看見她客廳的落地窗整扇破了,而姚綺月正被拖到窗外去。
「把人給我放下!」她恕吼著,抹過手腕上的六個環朝那個拖著姚綺月的佝僂身影扔去,但原本悅耳的鈴聲扭曲成尖銳而刺耳的音調,猶如那天晚上,那臺壞掉的收音機裡傳出的,那種令人恐懼的音調。
她彷彿看見那張猙獰的臉就在眼前,睜得過大的雙眼,死魚般凝固的眼珠,死死的瞪著她,她似乎還聽得她的聲音,說著我會回來的……會回來找妳的……我會帶走妳重視的一切……妳所有的……
「子璇趴下!」
她突然間清醒過來,就算是隔了那麼多年,她在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依然下意識的照著指令行動。
在她趴下的瞬間,好幾道銀色光芒朝她飛過來從她頭頂劃過,釘在她身後的原木櫥櫃上,鬼哭神嚎的哀叫聲隨即傳來,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了,但隨著那些銀光閃過之後瞬間撲過來的是一團炙熱的火焰,她咬著下唇翻身閃開,這可不太熟悉。
她翻滾到沙發後面,閃過那些迎面而來的火焰,本來只是一小團的火,瞬間就變成熊熊大火在她屋裡肆虐,她這才發現她屋裡居然湧進了近百隻遊魂,一個閃神,她手被燙著了趕緊縮回手,抬手看了下手沒事,但纏在手腕上的絲巾整個焦掉了。
「抱歉,不是故意的。」白聿的聲音慢條斯理的傳來。
她氣得把絲巾給扯掉,有些懊惱自己居然會中那老太婆的幻術,明明她是最不容易中招的一個,肯定是最近的思緒太過煩躁的緣故,她深吸了口氣,在耳邊的厲鬼尖叫和燙手的地獄業火之間,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等她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平靜許多,她摸向手腕,只剩下四個環,她抹下手環握在掌心,正想衝出去的時候,聽見一個如雷的吼聲。
「滾出我家!」一陣驚天動地的鈴聲響起,震得連窗上的碎玻璃片都掉了下來。
沒被方才那陣火燒掉的遊魂們驚慌失措的尖叫飛散而去,屋裡瞬間就乾淨了。
她鬆了口氣有些狼狽的站起來,看見苗子青正在屋裡慌慌張張的找,「姊!」
「我沒事。」苗子璇撥了撥凌亂的頭髮,安撫的拍拍朝她衝過來的弟弟,蘇雨正朝她走來,「沒事吧?」
「沒有,綺月呢?快去找她。」苗子璇急忙就想出去,被蘇雨一把扯住,「等一下,別急。」
她疑惑的看著蘇雨,而蘇雨望著白聿與景言,那兩個人看起來冷靜很多。
白聿正在看姚綺月剛剛寫了一半的符紙,景言知道他在想什麼,將那半張符紙夾在指尖上,馬上化成一團虛弱的藍色火燄,白聿接過那團火,在他掌心燃成一團紅色的火燄。
苗子璇知道那是引路火,她連忙衝向客廳另一面牆,「等我二十秒。」
苗子璇打開了那面牆的櫃門,掏出個盒子從裡面拉出一條銀色長鍊,仔細一看上頭綴著的鈴刻工精細,每一個都不超過三厘米,她把那條練子纏在手臂上,望著她弟弟開口,「子青,在家裡待著。」
「我才不讓妳一個人去!」苗子青急著大叫了起來。
「你當他們兩個是死的?還有小言呢,顧著家裡,聽話。」苗子璇急忙交代著,轉身就打算衝出去。
苗子青急得要跳起來,景言握住他的手臂,沉聲開口,「子青,沒事的,我會跟著璇姐。」
苗子青看著家裡大開的門戶,猶豫了幾秒,只能退讓,「知道了。」
景言朝他安慰的笑了笑,轉身追上他們的腳步。
他們四個人追著那團火焰,尋找著姚綺月的下落,白聿打了個電話。「小其?人呢?還在嗎?」
『正鬧著,她老公把她綁起來了,她外婆一直在跟她說話,看樣子應該是制得住。』
「你一個人行嗎?」白聿不太放心的問了句。
『搞得定的。』袁芷其說著。『你們那邊還好嗎?』
「正在進行。」白聿說完掛上電話,朝蘇雨使了個眼色。
蘇雨點點頭,「沒有她孫女的幫助,她的力量會減弱。」
引路火只會越來越微弱,原本那半張符的威力就不大了,白聿的火焰可以盡力維持相當緩慢的燃燒,但它總會被燒完。
他們追到一個工地附近,苗子璇和蘇雨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瞬間有種是不是又踏進幻境的想法,他們停下了腳步望著四周應當陌生的景色。
「不可能的。」苗子璇把她手上的長鍊纏繞在手上,留了一截從手心裡垂下,最底部繫著一個約兩公分的鈴,她閉上眼睛用雙手結了個印,靜了一會兒,當鈴聲自四面八方響起的時候,他們旁邊的工地消失了,四周的街景仍然是陌生的。
『聿哥。』
蘇雨循聲回頭看見小貴摀著耳朵站在巷子裡朝他喚著,『主人讓我來幫忙。』
「小貴?」白聿猶豫了會兒,朝小貴走去,也許是袁芷其有交代,那孩子乖乖的站在那裡,讓白聿摸了下他的後腦,像是在確認什麼。
白聿確認過後開口,「綺月就在附近,你找得到她嗎?」
『綺月姊姊~我找找。』小貴繼續摀起耳朵跑掉了。
他們跟著小貴在巷弄裡竄來竄去的,比跟著引路火還難追。
苗子璇在巷子裡轉得頭都昏了,一回頭看見食嬰婆正站在巷底睜著一對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她,她擺動手上的鈴,鈴聲向四週散開的時候,食嬰婆又不見了。
「夕雨?」苗子璇下意識開口喚著。
「怎麼?」蘇雨回頭去望著她。
「我覺得不太對。」苗子璇低聲說著,「肯定有人養了她六年,她更強了。」
「我猜那人在協會裡。」蘇雨回答,眉頭皺了起來。
兩個人抬頭對視的時候,苗子璇才突然間想起來,蘇雨離開了這麼久,離得這麼遠,六年來沒有回頭過一次,為什麼她現在的感覺還是像六年前一樣的熟悉和自然?
苗子璇皺起眉轉身想走,蘇雨嘆了口氣,「子璇……」
苗子璇咬著下唇,又回頭望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回去再說。」
「嗯。」蘇雨應著,至少這意思是肯談談,那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這裡~綺月姊姊在這裡~』小貴在巷子尾端叫著,他們全部衝了過去。
那是一棟平房,在一個建築工地旁邊,感覺和六年前極其相似,但也僅止於相似,他們分得出不同的地方。
蘇雨和苗子璇對望了一眼,正想衝進去的時候,白聿伸手阻止他們,「等一下,小貴你站遠點。」
小貴馬上溜得遠遠的,白聿挽起袖子雙手平放,火焰從掌心竄出,瞬間整棟房子燒了起來,陷入橘紅色的烈焰裡。
蘇雨還沒見過白聿放出這麼大的火,一些遊魂尖叫掙扎著從屋內逃竄出來,景言衝向前去,一把符紙朝天空撒了出去,漫天的紙花接觸到那些魂魄的同時,還在尖嘯的靈魂瞬間化為紙人安靜緩慢的落在地上。
蘇雨在景言之前衝了過去,把苗子璇攔在身後,抬腳踹開門,他這次絕不會再讓苗子璇第一個進去。
兩個在屋內盤旋的厲鬼,在他衝進來的時候張著血盆大口朝他衝過來,蘇雨把早就捏在掌心的釘射了過去,把那兩個人頭一齊釘在牆上掙扎,同時白聿的火燒了上去,蘇雨的釘在業火中閃著金紅色的光芒,一時之間只聽見群鬼鳴泣。
白聿收了淨化這屋子的火,大部分的游魂厲鬼都讓他們驅走了,他們急著要找到姚綺月,分頭進去搜尋每個房間。
苗子璇在衝進第三個房間的時候,看見姚綺月側躺在地上,她趕忙衝過去把她扶起來,「綺月!」
苗子璇撐著姚綺月軟軟地歪向她的頭,撥開散落在她臉上的髮,輕拍著她的臉,「綺月,醒醒。」
苗子璇有些緊張,正抬起頭想叫人的時候,一回頭姚綺月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蒼白的臉色帶著血絲的雙眼,在她還愣著的時候,姚綺月一雙手快如閃電的直掐上她纖細的頸子,力氣大得讓苗子璇感到暈眩。
她緊緊扯住姚綺月的雙手,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她把心一橫,放開扯住她手臂的手,在她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之前,她把手臂上的銀鍊扯下來繞過姚綺月的頸子用力扯下,感覺到她的手鬆了一下,她趁機整個人撞了過去,翻身把她按在地上,膝蓋壓制在她後腰,扯緊手上的銀鍊,右手按在她後頸上,大喝著,「出去!離開她!」
苗子璇銀鍊上所有的鈴都瘋狂的響了起來,如同魔音般的刺進姚綺月的耳朵,她痛苦掙扎著想拉開那條鍊子。
看著她細白的頸子上深陷的銀鍊和手指瘋狂的在頸子上抓撓出的血痕,苗子璇心疼得不得了,又擔心太用力會真的傷了她,又擔心自己的鈴聲會傷到她的神智,苗子璇不自覺得恐慌了起來,她不能害死姚綺月。
這個念頭一在腦子裡浮現,她不自覺的放鬆了手上的鍊子,姚綺月馬上抓住機會往後一撞的把她掀翻在地上緊接撲上來,苗子璇用盡全力以手肘格開她,翻身壓制她,開口用著嘶啞的喉嚨大喊出聲。「夕雨──」
他們正分頭搜索中,蘇雨離得不遠,聽見她的尖叫嚇得差點心臟都停了,馬上轉身朝她那裡衝進去。
他一衝進房間看見姚綺月被苗子璇壓在地上掙扎,看著姚綺月幾乎凝結不動的眼珠,他衝過去用手臂勾住姚綺月的頸把她從地上提起來,景言跟白聿正好衝進門。
「小言,驅鬼符!」蘇雨緊接著大叫。
景言抓起三張符夾在手上,符火燒起的時候,在姚綺月面前急速比劃著,火光隨著他指尖劃過映在姚綺月身上,她尖叫了起來,掙扎得更用力了,而蘇雨只是更用力從身後緊緊制住她的行動。
景言手上的符火燃盡的時候,他把沾滿符灰的手指按上姚綺月光潔的額頭,寫上他的符字,大喝出聲,「離開她!」
隨著景言的手指抽離的同時,一個魂魄被他直扯了出來,同時白聿的火燒了上去,蘇雨一支釘離手,將那個著火的魂魄緊緊的釘在牆上,發出淒厲的哀鳴。
苗子璇趕忙伸手拍著姚綺月的臉,等她開始用力咳了起來,苗子璇才鬆了口氣,連眼眶都紅了。
其他三個人都望著那個魂魄,因為業火熊熊燃燒著,加上蘇雨的釘之後,連白聿都沒辦法滅掉這把火。
「看來你的釘加我的火能直接把她燒回地獄去。」白聿笑笑的開口。
「如果能直接下去是最好,魂飛魄散我還得跟我兄弟解釋。」蘇雨鬆了口氣。
景言則是不放心的看著,手上還緊抓著符紙,他要直看著這個魂魄徹底滅了他才放心。
於是他緊盯著直到這個魂魄變成黑灰散了一地才放下戒心,馬上轉頭去看姚綺月。
白聿扶著她站起來,看起來也很心疼姚綺月受的傷,「妳還好嗎?點頭就好,別出聲,等看過醫生確認喉嚨沒事再開口。」
姚綺月正想回答的時候,被白聿這麼一說,也只閉了嘴,伸手撫著喉嚨很痛苦的轉了轉頸子,覺得全身都在痛,而她根本不確定發生了什麼。
苗子璇則是滿臉的歉疚,伸手幫她撫去臉上的灰,「都是因為我妳才會受傷,對不起。」
姚綺月只是搖搖頭,朝苗子璇扯出個笑容,示意她不在意。
「離開這裡吧。」蘇雨不想一直待在這個鬼地方,「先送綺月去醫院。」
苗子璇和景言兩個人扶著姚綺月,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身後傳來喀地一聲,像是錄音機被按下的響聲,緊接著是一陣輕軟的歌聲。
寶寶乖啊快快睡,別怕天黑風雨聲。
寶寶乖啊快快睡,婆婆唱個催眠曲。
唱一聲我的小寶貝,快快閉上眼兒睡,夢裡得個好姻緣。
唱一聲我的小寶貝,快快閉上眼兒睡,夢裡賺個滿缽金。
寶寶乖啊快快睡,婆婆唱個催眠曲。
讓你好好入夢去,忘記疼痛與哀愁,睡得香甜婆婆樂。
就算過了八年,再聽這陣歌聲還是能讓苗子璇感到渾身發麻,恐懼和驚慌。
他們的腳步停在那裡,四處探看著尋找歌聲來源,當那陣歌聲像扭曲的唱機一樣發出如同利爪刮上金屬般的尖銳聲響,苗子璇忍不住伸手摀住了耳朵。
蘇雨攔在她身前,指尖已經夾了四支釘,景言也警戒著把符抓在手上,白聿引了火在掌心,忍著那陣刺耳的聲音,等著食嬰婆出現。
而姚綺月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她覺得身體很重。
尤其是腰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掛在那裡,她神情有點恍忽,等她想到低下頭去看的時候,發現一雙蒼的老的手臂就緊緊抱在她腰間。
「啊呀──」她尖叫出聲的同時,想用力把那雙手掰開,但同時那雙手已經拖著她往房間另一頭去,白聿的火馬上就追了過去,但食嬰婆只是尖聲笑著,似乎並不在意她身上已經燃滿了火。
『你們……阻我……殺我……囚禁我……就是要我死……我也要帶走他的孩子……』
食嬰婆尖聲叫著,攔腰抱著姚綺月,把她直拖向猶如地獄深淵一般的黑洞。
他們四個都心底一驚,正要衝上去的時候,姚綺月用力掙扎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符紙扔去,瞬時金光閃耀在房間裡,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只聽見食嬰婆淒厲的叫聲,充滿了怨恨與忿怒。
『你會不得好死────違逆神意──將亡你全家────』
蘇雨只衝上去趕忙將姚綺月拉過來,手上的釘朝她臉上射了過去,射穿她的眉心,讓她徹底的閉了嘴。
等光芒消逝之後,看見姚綺月沒事,他們全部鬆了口氣,白聿疑惑的望著她,一時之間忘記自己剛剛叫她別說話。「那什麼符?」
「驅鬼符……我自己寫的……沒那麼厲害呀……」姚綺月也只是一臉茫然的回答,要說那張符是她突然功力大增寫的,也不可厲害到這種程度。
「那是護身咒的效果,驅鬼符只是起動咒術而已。」景言望著姚綺月半晌,下了結論。
「你的?」蘇雨望向景言,而景言搖搖頭,「我沒這種功力。」
「你都沒這種功力了,有誰會有?」白聿疑惑的開口。
「……先離開這裡好嗎?我沒辦法再待在這裡了。」苗子璇終於受不了的開口,她不在乎誰幹掉了食嬰婆,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他們要走出去的時候,卻是苗子璇先停了腳步。
「怎麼了?」蘇雨警戒的跟著停下。
「你聽見了嗎?」苗子璇開口。
蘇雨搖搖頭,正要說他什麼都沒聽到也不想聽到的時候,他確實聽見了。
「嬰兒!」白聿反應最快,回頭就往更裡面的房間衝去,其他人跟在後面。
當他們撞開了門,看見二個活生生的嬰兒的時候,他們終於覺得今晚累得有代價了。
苗子璇走過去抱起一個孩子,輕輕搖晃著,「乖,找到你了。」
姚綺月根本沒力氣抱孩子,白聿的臉色僵了下的說他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最後是蘇雨把孩子抱起來的,他笑著望向景言,「你這麼小的時候,我也抱過你。」
「……雨哥你那時也才十一、二歲吧。」景言有點無言。
「是呀,跟你哥搶著抱,還差點把你摔地上去。」蘇雨笑著,抱著孩子走出去,景言也只默默的跟著,慶幸自己有命長大。
等他們五個人抱著嬰兒,走出那間屋的時候,每個人都感到了疲憊,望著開始發亮的淺藍色天空,各懷著心思。
蘇雨想的是食嬰婆魂飛魄散前講的話,白聿想的是這件事絕對還沒完,而景言想的是有什麼人的護身咒強度能到這種程度。
而苗子璇跟姚綺月只想回去泡個澡美美的睡一覺,她們都不想再理會那個該死的,吃嬰兒的老太婆了。
苗子璇懷裡的寶寶又再度哭了起來,她輕拍著寶寶,微笑著開口。
「別哭,姐姐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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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寫鬼婆婆吃嬰兒的故事,結果我放了好多可愛寶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