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深夜走在路上,抬頭看得見月光的時候,他就想起采菱。
她總愛在十六的月圓夜,拉著他的手在月光下晒石頭,他們會牽著手走到河岸邊,在那一片草坪上坐著,身邊鋪著一圈她心愛的石頭。
現在想想,那些石頭不曉得都收到哪裡去了,采菱死後他就再也沒見過了。
蘇雨吁了口氣,踏著地上模糊的光影,走進一棟房子大門前,伸手按電鈴。
沒一會兒有人來開門,蘇雨笑笑的舉起手上的一袋啤酒。「還沒要睡吧?」
白聿挑起眉來,還探頭看了一下袋子裡,確定只有五、六瓶才放他進門。
白聿的頭髮還是濕的,只套了件白T恤跟棉褲,只拿了條毛巾擦拭,從廚房抽屜拿了菸灰缸出來擱桌上。
蘇雨開了瓶酒,倒沒急著點菸,他一晚上已經抽太多了。
白聿從櫃子裡摸半天,又掏出一包花生來扔給他,把手上的毛巾扔進洗衣籃裡,撥撥還濕著的頭髮走過來坐下。
「怎麼了?」白聿開了瓶酒喝,猜測蘇雨想說什麼。
蘇雨抓了幾顆花生在手上玩,神情有些無奈的望著他,「我想我得跟你道歉。」
白聿笑了起來,「跟路愉寧談不攏?」
蘇雨搖搖頭,有些氣悶的盯著他,「你知道的吧?左勤讓愉寧盯著我。」
白聿聳聳肩的模樣像是不太在意,「不是他也會是別人,找個你能相信的不更好?總好過左勤讓景言來做這件事。」
蘇雨皺了皺眉,「你可以告訴我。」
「你要我說什麼?他是你過命的兄弟,我說得上話嗎?」白聿苦笑著回答。
「你當我下黃泉路找你真是因為我不要命嗎?」蘇雨瞪了他一眼。
白聿笑得溫和,「不然你以為我幹嘛讓你帶兩個協會人來灌我酒還不吭聲,其中一個還來來監視我們的。」
蘇雨翻著白眼,也覺得自己實在天真得過分。「你就不怕被暗算了?」
「我又不是相信他們,我是相信你,他們有本事當你的面暗算我,我也認了。」白聿笑著,剝了花生扔他,「你要只有這點本事,就算我跟錯人了。」
蘇雨實在很想揍他,但又覺得在這件事上,白聿能夠如此信任他,也不枉費自己為了救他走一遭地府。
蘇雨把花生扔進嘴裡,有些感嘆的說:「我從以前就最討厭跟人勾心鬥角,尤其大家都是同一邊的,他們倆知道我討厭應付這種事,總是什麼都攬下來,我們不屑應付的,不想去花時間公關的,都是意風跟愉寧去做的,我跟他們同一邊太久了,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今天已經站不同邊了。」
「你更氣的是他們早就意識到這件事了吧。」白聿笑著,又扔花生給他。
蘇雨翻著白眼,氣得拿花生殼扔回去。「你可以提醒我,我就不用被他們耍得團團轉了。」
白聿好笑的回答:「我想他們對於你沒發現他們在幹嘛更驚訝吧,他們本來覺得自己光明正大的,因為你沒發現,反而變成偷偷摸摸的事了。」
蘇雨只覺得更鬱悶,白聿安慰似的笑笑,「他們來找過我。」
蘇雨挑起眉,「什麼時候?」
「幾個星期前,我銷假回來上班的那一天晚上。」白聿看了下月曆。
「你怎麼沒告訴我?」蘇雨疑惑的問。
「因為也沒說什麼。」白聿好笑的回答:「就報一下你的近況,介紹一下三個小鬼,客氣一下說有需要請多關照,其他就只聊了些協會的現況,警方的立場什麼的。」
「這有什麼好聊的?」蘇雨看起來更加疑惑。
白聿笑了起來,「這就是重點,我們不是真的在聊,我們在劃清界線表明各自立場。」
蘇雨愣了一下,好像有點瞭解了。
「他們倆想聽的是我如果哪天想找死,絕不會拉你墊背,我想聽的是他們不會利用你來整垮我們。」白聿也很直接了當的說:「他們也很清楚的表達了,他們倆的立場不同,雖然人在協會,但並不向著協會,可也不會因此就跟我站在同一邊,這點更不會因為你跟我站在同一邊而改變。」
蘇雨也能理解這點,他們倆除了彼此以外,大概也沒人能跟他們站在同一邊。
「他們既然表達的很清楚了,我也明白的表示我的立場很簡單,我跟你站在同一邊,你想去踩協會那灘泥沼我就去踩,你要想對那個泥沼視而不見,那我就不會去理會,這點也不會因為他們倆想要站在哪一邊而改變。」
蘇雨苦笑了起來,「這立場好像也沒很堅定?」
「就我個人而言很堅定了。」白聿笑著說。
「我要哪天跟你說我想回協會你怎麼辦?」蘇雨挑起眉來問著。
白聿笑得溫和,「你不會,不用提什麼血海深仇了,說實話,你蘇雨有本事讓我不顧立場選擇跟你站同一邊,我相信我也有本事讓你願意站在我想要站的那一邊。」
蘇雨望著他好一陣子,嘆了口氣的躺在椅背上,「所以說這種事好麻煩的。」
「這也是種政治啊。」白聿笑著喝完了手上那瓶酒。「這樣你覺得心情好點了嗎?」
「沒有,我覺得更麻煩了。」蘇雨索性躺在沙發上,手枕在後腦上,腳也抬上沙發交疊著。。
「這種事我來做就好了,你要想隨時知道我在跟什麼人鬥,說一聲就好了,我會記得告訴你,我只是覺得你不愛聽這種事而已。」白聿繼續剝了花生扔他胸口給他撿。
蘇雨又爬起來坐正望著他,「白聿,如果說我想跟他們倆站同一邊呢?」
白聿也沒什麼特別的反對,「你相信他們,我相信你,我想我們共同的立場就是不跟左勤站同一邊,他們願意的話我沒什麼意見。」
「我今天跟愉寧下了最後通碟了,如果他連我都不能相信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跟我見面了。」蘇雨說著。
白聿笑了起來,「這還真是放大絕呀。」
蘇雨直視著他,「你怎麼想?」
「你有什麼把柄在手上才敢這樣說吧?」白聿好奇的說。
「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把柄,但我知道了一些事。」蘇雨認真說著:「是你告訴我的。」
「我?」白聿愣了一下,馬上會意過來是另一個自己。
「我不知道你的本魂一直出現是為什麼,但我想跟左勤有關。」蘇雨的神情嚴肅了起來。「你站在協會外面的時候,散發出來的那種壓迫感……我在左勤身上也感受過。」
「但是。」蘇雨笑了起來,「我肯定他們不同邊。」
「是我們吧。」白聿苦笑著,「你信得過我那本魂嗎?神出鬼沒的,我都感覺不到。」
「這倒是信得過。」蘇雨笑著,身體前傾,朝白聿靠近了點,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們出黃泉道的時候,你說過,有機會再見的話,希望能做個朋友。」
白聿笑著說,「你怎麼說?」
「我說,你就是白聿,我們早就是朋友了。」蘇雨望著白聿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眸,輕聲問:「你記得的吧?」
白聿笑得溫和,「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跟你見面?」
「我感覺到了,你們還是有點不同的。」蘇雨望著他,「我提到左勤,你注意到了。」
「你想問什麼?我能說的就告訴你。」白聿身體朝後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的望著他。
「你能夠出現,是因為冥主有事交代給你?」蘇雨輕聲的問。
白聿歪著頭想了下,「應該說有些事只有我有辦法做,所以冥主給了我一點方便。」
「跟左勤有關?」蘇雨再問。
白聿笑了笑,「說有關也可以,無關也行,簡單說我想要的東西在左勤身上,如果我拿不到,我只好拿走他想要的東西。」
「這個他是指左勤?」蘇雨試探性的問。
白聿笑得溫和優雅,「我已經說太多了,把凡人扯進神魔之間的紛爭是不被允許的,你還是別問太多。」
神魔之間的紛爭……這是上神說他必須知道那個故事的理由嗎?
蘇雨皺起眉,要再問的時候,白聿已經睡著了。
蘇雨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下一回什麼時候還會出來,他躺回沙發上,只重複想著上神告訴他的事。
低頭看著白聿放鬆著入眠的姿態,他又意識到白聿對自己的信任,如果不是對他如此放鬆,他怎麼可能把他的本魂給叫出來。
蘇雨只嘆了口氣,也許往後再也不能這麼天真了,他手上綁著一個白聿,白聿手上還綁著三個小鬼。
「麻煩啊……」蘇雨閉上眼睛,像是抱怨似的喃喃自語。
二天後,左勤宣布要到南部分會的祭壇閉關休養三個月,協會事務暫由景慎行代理,聽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左意風和路愉寧來敲他的家門。
蘇雨沒什麼意外的放他們倆進門,他們倆也沒意外白聿在裡頭。
「該談談了。」左意風直接了當的望著蘇雨,又望向了白聿。「我們四個。」
白聿笑了起來,望向蘇雨,而蘇雨點點頭,咬著菸坐了下來。「用你說過的話,也該是時候了。」
那一天起,協會內部開始大筆的清算,被逐出協會的成員高達八十二個,新加入協會的卻有一百三十二個,有人說是景家掌了權意在換血,也有人說左勤想清算非我派系的人馬,不想弄髒手所以避開這件事。
不管事實為何,他們都很明白,真正的麻煩才要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