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掛了來電,點支煙在頂樓待了好一陣子,等白聿上來找人的時候,他已經抽掉三根了。
白聿有點無奈的走到他身邊,把蘇雨擱在圍牆上的半包煙塞進自己口袋裏,「景言怎麼樣了?」
蘇雨聳聳肩,把肺裏的菸都吐出來,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跟會長一起,聽起來沒事。」
「那你在鬱悶什麼?」白聿偏著頭望向他。
蘇雨望了他一眼,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看起來很鬱悶的樣子,「我只是突然覺得……我從來沒真正瞭解過小言。」
「十七歲的孩子本來就很難懂,更何況這個特別聰明。」白聿笑著,像是在安慰他。
「我離開的時候,他才十一歲,當時他想什麼我都知道。」蘇雨深吸了口菸,吐出白色菸霧的時候,模糊不清的景色又讓他想起那個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是怎麼在親人都不在身邊,到處寄人篱下的過了六年的。
蘇雨明白就算苗子璇對他再好,路愉寧對他就像對待小西,那還是一種不穩定的生活,沒有人有辦法代替景修無微不至的照顧他。
「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當時沒有放棄他,如果我接了小言過來一起生活,也許那孩子會長成和現在完全不一樣,跟小西、子青一樣是個快樂天真的孩子。」蘇雨望著遠處,視線沒有焦點,神情帶著茫然和懊悔。
「別太自大了,不是什麼事都繞著你轉的。」白聿好笑的開口,「我肯定就算你當初帶著他一起生活,他還是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不一樣的會是你。」
蘇雨愣了一下,思考了好一陣子,最後苦笑了起來。
白聿說的對,如果他當年接了景言過來生活,那肯定這孩子會承受自己所有的忿怒和痛苦,會盡其所能的照顧自己,會努力快點長大好承擔責任。
或許最後自己能給他的,只有滿腔的怒火和怨恨而已。
「別想那麼多了,我肯定他能照顧自己的。」白聿笑著,在他手臂上輕打了下。
蘇雨輕嘆了口氣,熄了菸,望著手上那副金色軟甲,伸手握拳再鬆開,反覆幾次,那隻手套只是柔軟的貼著他的手掌滑動,觸感十分良好。
白聿看著他那隻手套,想起另一個自己說的話,抬頭望向蘇雨,「走吧,我們該去找最後一個魂魄。」
蘇雨也沒再糾結這件事,隨白聿一起下樓,跟三個吵著想跟的小鬼們交待了一下,要他們乖乖各自練習就出去了。
「老把他們關在辦公室好嗎?」蘇雨問著,手握在方向盤上,視線盯在眼前的道路上。
白聿沉默了會兒,才回答他,「現在的狀況,到最後勢必會是一場硬仗。」
蘇雨望了他一眼,又迅速的把目光放回前方,而白聿平靜的說,「要想和平解決,只有把他想要的給他,而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我避免不了帶他們去送死,就要把握機會讓他們多點自保的能力。」
蘇雨安靜了好一會兒,又開始覺得沮喪的嘆了口氣,「我很抱歉把十隊扯進這一切,這應該……」
「別又來了。」白聿瞪了他一眼,「就說世界不是繞著你轉的,今天就算我沒認識你,你覺得等到最後的時間到了,這事真的扯不到十隊身上嗎?」
蘇雨停頓了會兒,最後也只嘆了口氣,白聿輕聲的說,「這就跟戰爭一樣,沒有人能置身事外的。」
蘇雨沒有回答,車裏安靜了好一陣子, 他一直回想起知更鳥事件,記得那場他失去了所有一切的戰役。
「我不確定……」蘇雨把車靠邊停了下來,轉頭望向白聿,情緒煩躁而痛苦,「我不確定我有沒有辦法再度過一次……那種狀況。」
「也許沒那麼糟。」白聿只是溫和的,朝他安慰的笑著,玩笑似的開口,「這次我們都有準備,我還開著外掛呢,別擔心。」
蘇雨想笑,但又有點笑不出來,最後只吁了口氣,整理下心情。
「我剛剛跟他聊過。」白聿打破了車裏的寧靜。
蘇雨望向他,確認他說的『他』指的是誰。「怎麼做到的?」
「偵訊室裏有面鏡子,裏頭曾經長年住著一個厲鬼,後來我抓出來送進地府,但那面鏡子太容易變成媒介,我就收著了。」白聿回答他,「他說這件事能私了最好,我猜不能私了的話,最後鐵定會血流成河。」
「能怎麼私了?」蘇雨苦笑著,「他想要的我們不可能給他,要宰了左勤,他就自由了。」
「不見得。」白聿認真的望著他,語氣十分認真,也有些小心,「你聽過就算,能不能用你自己考慮,我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
蘇雨怔了怔的點點頭,白聿才開口說下去,「我想那面鏡子有能力暫時的把他鎖進鏡裏,現在是正夏,在鬼門開前會有個極陽的時辰,只要時間、地點都安排好的話,左勤一死我們能封住他的魂魄,就算殺了不那魔王,我們可以把他送回魔界。」
蘇雨愣了一下,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有些遲疑的問,「如果這樣……左勤甚至可能連魂魄都留不住吧?」
「如果要私了,這就是風險,非得犧牲掉一個的話,你會犧牲哪一個?」白聿只是就事論事的說。
蘇雨皺起眉,最後卻是搖搖頭,「沒有人能……」
「決定誰該是犧牲品,誰又該是活下來的那個,我知道。」白聿笑著說。
蘇雨望著白聿半晌,確定他還是身為自己兄弟的那個白聿,才吁了口氣,「說真的,我恨他,如果不是他,現在不是這種狀況,這話是說得好聽,我也不曉得到最後關頭我是不是還能說這種話,也許我是第一個衝上去宰了他的那一個也說不定,但現在問我,我真的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白聿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點點頭說道,「但若我們最後無法私了,戰場被擴大,禍及所有人的時候,犧牲的會更多,這也是風險。」
蘇雨嘆了口氣,抬起右手看了一下,發動了車,「還是先做我們能做的。」
白聿也沒再說什麼,提出那個想法是個很危險的事,而且就算蘇雨最後接受了,左意風也不見得能接受,那畢竟是他父親,更不用說還卡了個景慎行在那裏。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辦法,就如他所想的,如果最後非得犧牲一個的話,只能犧牲禍首這是毫無疑問的,當犧牲一個人能救千萬人的時候該怎麼選擇,這永遠是最考驗人性的時候。
白聿輕嘆了口氣,安靜的讓蘇雨開車上路,等車一路開上高速公路的時候,他才開口,「……這麼遠嗎?」
蘇雨也皺著眉,盯著手套看。「很難說,只是種感覺,也只能跟著找。」
結果車一路朝南而走,他們路上累了就開進休息站吃點東西,蘇雨倒是不停的把手翻來翻去的看著這隻手套。
「戴起來感覺不對嗎?」白聿望著他,伸手摸看看那隻手套,看起來鋒利而冰冷,但摸上去的感覺上卻十分的細軟。
「沒什麼不對,戴起來很舒服,但它好像有意識的。」蘇雨把手抬起來看了看,「不過也還沒到影響我的地步。」
「那就戴著吧,真有問題的話,我想他不會把這東西給你。」白聿說著。
「為什麼要給我?為什麼他不讓你自己戴著?」蘇雨疑惑的問。
「他說你有蚩尤釘。」白聿伸手指著他的釘,「而手套叫麒麟甲,說一起用威力會倍增。」
「是這樣嗎?」蘇雨倒有些躍躍欲試,他放下手伸了個懶腰,「好吧,繼續走,也不知道得走到哪兒去。」
白聿也無奈,只打了電話回去辦公室交待一下,就又和蘇雨上路。
等蘇雨覺得他們應該很靠近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他們在山裏兜兜轉轉的,蘇雨最後終於把車停下來,示意白聿下車。
他們走在一個小鎮裏面,蘇雨順著感覺沿路走去,白聿跟在他身後,安靜的走著。
蘇雨能感覺到那種指引,像是自己已經這裏走過幾百次一樣,熟悉的在小路裏轉來轉去的,直到他找到正確的位置。
就在他覺得找到了的時候,在那扇紅色木門前已站了一個人像是在等著,而那人也發覺身後有人而回過頭來。
「小言?」蘇雨愣了一下。
「雨哥?」景言也怔了怔的,望著他們。
蘇雨皺起眉,正想開口的時候,突然間一團火焰從他身後掃過直往景言身上衝。
暗青色的火焰,那是『他』的火,不是白聿的。
蘇雨只怔了一下馬上衝向前去拉住景言把他往身後攔,朝白聿怒吼著,「你幹什麼?快停下來!」
『白聿』皺著眉望著他身後的景言,而景言只是嚇了一跳,手上夾著三張符紙卻沒扔出去,因為蘇雨擋在他身前,他伸手摸摸手上的玉戒,只覺得那個玉戒燙得可以,但還是拔不下來。
他其實試過了,沿路不停的試著想把戒指拔下來卻做不到,而現在這戒指燙得像是火烤一樣,他卻也發覺自己沒有受傷,就只是感覺很燙。
而就在他們對峙的同時,那扇紅木門突然間打開了,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找誰啊?」
他們同時望向那中年人,那一瞬間,清明的夜空響起一道驚雷,瞬間天搖地動,足足一分多鐘才停了下來。
整個鎮上的人都慌忙的跑到屋外去,驚慌的討論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吵雜不已。
而白聿的臉色很難看,那還是蘇雨第一次見到前任座前使有這樣的神情。
白聿望向那個跌坐在地上的老人,一瞬間像是起了殺意,但隨著地震的平息,他又迅速冷靜了下來。
景言站在蘇雨背後觀察著,很快的意識到那個人不是白聿,那種感覺很微妙,就像他一眼能認出左勤身上那個人一樣,那種隱約傳來的壓迫感,不是人會有的,甚至連鬼都少有那種氣息,那是魔,或者是妖。
蘇雨則是牢牢抓住景言的手,警戒的望著白聿,也像是在觀察他會做什麼。
但白聿只是轉身朝著那個老人伸出手,帶著溫和的笑,「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好大的地震,嚇死我了。」老人顫抖著讓白聿給扶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而白聿只是伸手在那老人的背上輕拍了幾下。
蘇雨那一瞬間很想衝過去,但最後忍住了,那是白聿,就算是前任座前使,他仍然是白聿,而他認識的白聿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
「沒事,我們找錯門了,您回去休息吧。」白聿笑著把一臉驚魂未定的老人送進門去,在紅木門關上的同時,他伸手按在門上,瞬間整間屋子燃起藍色火光,卻一瞬即逝。
白聿這才回頭望向景言,朝他們走近了幾步,語氣溫和的開口,「我可以看看你的戒指嗎?」
蘇雨下意識朝景言的手上望去,這才發現他食指上戴了個玉戒,瞬間臉色蒼白的抓起他的手,語氣帶著點驚慌的開口,「會長給你的?」
景言猶豫了會兒,想既然他們都找到這裏了,肯定也是瞞不住了。「不是會長,是會長身上那個人給我的。」
蘇雨不可置信的望著景言,「你知道?你一直就知道?」
景言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只是平靜的回答,「我不確定你的知道是指什麼,但我確實很早以前就覺得會長……不太一樣。」
「你為什麼不說?」蘇雨疑惑的望著他。
景言一瞬間像是想回答,最後還是閉上了嘴,只聳聳肩。「我不確定那是什麼,說了對誰也沒好處。」
蘇雨卻懂了他的意思,他能告訴誰?告訴意風跟愉寧,他們肯定也是叫他別管,繼續關著門討論該怎麼辦,告訴子璇?她又能怎麼樣,只是讓她瞎操心,告訴他叔叔……每個人都知道如果左勤有問題,景慎行不可能不知道,連景言都發現了,怎麼可能瞞得住他叔叔,那既然景慎行什麼都沒提,那又有什麼好說的?
蘇雨閉了閉眼,嘆了口氣臉色十分難看,「小言,他讓你來找這個人?想讓你幫他辦事?」
景言像是在思考怎麼回答,停頓了會兒才回答,「他讓我幫他一個忙,會欠我一個情,我覺得划算,日後會有用的。」
「小言,別跟他周旋,太危險了,景叔知道這件事嗎?」蘇雨嚴厲的望著他。
景言卻是搖搖頭,語氣認真的開口,「雨哥,沒有人比我懂得怎麼跟他周旋,包括叔叔,在他身邊只有我是安全的,當然這可能是暫時,等我覺得有危險的時候,我會退的。」
「小言,等你覺得有危險已經來不及了,他是魔,不是什麼陰險的壞人而已。」蘇雨的臉色蒼白,雙手緊緊的按著景言的肩。
「我知道他是什麼,我感覺得出來。」景言朝白聿望了一眼,又把視線轉回蘇雨身上,「有可能等我發現危險已經來不及了,但誰都一樣,不管是誰接近他都有這個危險,做為少數能接近他的人之一,我在他身邊還能確保他不會對其他人動手。」
「小言……」蘇雨像是還想說什麼,景言口袋裏的口機響了一下,像是訊息通知,景言沒理會,只是打斷蘇雨的話。
「雨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也沒妄想自己能收拾得了他,我也只是意外的發覺他沒有想拿我開刀的想法,說實話……我從哥死的那一天起,我就發現他的存在了。」景言直視著蘇雨,語氣是意外的堅決,或者還有點防衛的情緒,「而且,是的,我沒有怪他害死哥,害死慕晴姐跟采菱姐,害死那麼多協會的夥伴,我覺得真正該負責的人是會長,如果不是他的貪權和私欲,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蘇雨怔了怔的望著景言,只深吸了口氣,語氣溫和的開口,「小言,我沒有怪你,我也不會怪你,我只是擔心你,我沒有辦法再承受失去你,你明白的吧?」
景言沉默了會兒,最後點點頭,放軟了語氣的開口,「雨哥,我真的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沒事的,我也不會聽他的話做些不能做的,他只要我找到那個人,也答應我如果那人活著,他也不會害死他。」
景言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一下,他遲疑了會兒,還是把手機拿出來迅速瞄了一眼,上面有兩個訊息,只簡單的寫著,『回來』跟『馬上』。
景言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雨哥,我得走了。」
「小言,跟我回去好不好,你跟我們一起的話,他至少暫時還拿我們沒辦法。」蘇雨沒放棄的繼續勸說他。
景言只是搖搖頭,「我不回去的話,就真的不確定他會做什麼了,雨哥,我得回去。」
蘇雨滿臉的不認同,但景言非常的堅定,「雨哥,我沒事,我不會害死我自己的。」
蘇雨還在猶豫著,白聿卻走了過來,帶著種有趣的目光望著他,「你叫景言。」
景言有些警戒的望著他,但看著蘇雨的神情,顯然他知道白聿身上有著別的東西,「是,我是景言。」
「我能看看你的戒指嗎?」白聿笑著又說了一次。
景言遲疑了一下,才伸出手。「不能給你,但你可以看。」
白聿挑起眉來,笑著低頭看著那枚戒指,又看看他。「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試過把這拔下來嗎?」
景言猶豫了會兒,最後點點頭,「試過,拔不下來。」
白聿傾身到跟景言一樣的高度,直視著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乾淨清澈的眼睛,有著純粹的痛苦和哀傷,但也有著人性裏最美好及純淨的情感。
白聿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的開口,「告訴他,他若想回去,我願意為他再開一次門,別讓我難做。」
景言怔了怔的望著他,和他相對的那雙眼睛,和他曾見過的白聿完全不同,這是雙極為冰冷的雙眼,像是能把人捲入無盡寒冷的萬丈深淵,那麼的冷酷,卻又那麼的寂寞。
景言怔了極短的時間,最後點點頭,「我會告訴他。」
白聿笑了起來,伸手摸摸他的頭,「好孩子,希望你能撐到最後。」
景言愣了一下,沒對這句話發表評論,只望向蘇雨,「雨哥,我走了。」
蘇雨瞪向白聿,白聿卻只是搖搖頭,「讓這孩子走吧,他若還願意讓這孩子待在身邊,對你們有好處。」
「我會小心的。」景言只是笑笑,朝他們揮揮手就轉身離開。
蘇雨瞪向白聿,「有危險怎麼辦?」
「目前沒有危險,他若想害這孩子,就不會把戒指給他了。」白聿說著。
「剛剛那地震又是怎麼回事?」蘇雨急切的望著他。
「那是三樣神器同時撞在一起產生的共鳴。」白聿輕嘆了口氣,轉頭望向他,「你們現在沒辦法私了了,這陣共鳴已經傳遍三界,你們要想壓制住他,你們得請神。」
「請神?」蘇雨一臉驚愕,「多久沒人請得到神了,要請得到左勤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我只是給你意見。」白聿聳聳肩的開口。
蘇雨低下頭只覺得更為焦慮,想想又抬起頭來瞪著他,「什麼叫希望他能撐到最後?小言會怎麼樣?」
白聿朝他望了一眼,聳聳肩的回答,「這嘛……我想你不會想知道的。」
蘇雨在破口大罵之前,他要罵的對象就已回去了。
白聿眨眨眼睛,回過神來,只面對著一個極為忿怒的蘇雨,苦笑之餘也覺得有點委屈。「……你瞪著我也沒用啊。」
蘇雨握緊了拳頭像是想打點什麼出氣,最後只是嘆了口氣,深吸了好幾口氣,又望了那間紅木門的屋子,完全搞不懂現在是要回去,還是把那老頭叫出來打死帶走算了。
「所以現在是……」白聿小心翼翼的詢問。
「鬼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