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蘇雨回想,這一切的開端,應該是從兩天前的早晨開始的。
那天就跟前一個月以來的每一天都一樣,七點整白聿帶著早餐準時來按門鈴,他們看著新聞啃著早餐,收拾好便準備上班去。
車開到警局門口正要轉下停車場的時候,蘇雨抬眼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大門邊上不遠。
蘇雨猶豫了會兒,伸手敲了敲白聿的手臂,「停車。」
白聿把車停在路邊,望了蘇雨一眼,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那輛車,笑笑的開口:「看來我們有客人了。」
蘇雨皺了皺眉,如果是私事,他們會直接到他家找他,直接上門來就肯定是公事,協會跟警方關係不好,沒有特別連繫,更何況是讓他們倆親自上門,那絕對是和自己有關。
蘇雨望著車內人影,只有司機座上有人,另一個肯定已經在上面了,沒有考慮太久,他開門打算下車。「你先上去,我跟他打個招呼。」
蘇雨下了車,想想又彎腰回去盯著白聿,「別找路愉寧麻煩,那傢伙會記仇。」
白聿挑起眉來,還沒開口蘇雨就沒好氣的開口:「跟你有得拚,總之別給我惹麻煩。」
說完敲敲車頂當作警告就走了,白聿翻了翻白眼,把車開下車道。
蘇雨把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走向那輛深藍色的車,開了車門逕自坐了進去,「有菸嗎?」
左意風倒沒什麼訝異的神情,大概是從後照鏡裡就瞧見他了,從置物箱裡掏出半包菸給他。
蘇雨拿了一支,把菸扔回置物箱,左意風拿著打火機的手已經伸到面前來了。
蘇雨把車窗按開,把拿著菸的手擱在車窗上,好笑的望著左意風,「怎麼不上去?堂堂左家第二代,協會下任繼承人,就淨給愉寧當司機用。」
左意風沉默了下,看著蘇雨的神情似乎顯得很輕鬆,他以為自己大概再也看不到蘇雨的笑容。「我覺得你不想見我。」
蘇雨翻了翻白眼,「好吧,我得聽每個人都說上一句,不然就得挨個揍才過得了關是嗎?」
左意風笑了,大概也是知道他見過苗子璇的事了。「子璇不是有意的,她……前幾年過得不太好。」
蘇雨深吸了口菸,吐出來的煙霧模糊了他的神情,「那幾年也沒人過得好。」
左意風斂了笑容,望著前方的視線沒有焦點,似乎只是望著他們那些再也追不回來的過去。
車裡沉默了一陣子,蘇雨咬著菸含糊的開口:「會來這裡,就是公事了?協會想要什麼?」
左意風搖搖頭,側頭望著他,「不是協會的事,冥府給你來了封公文帖,愉寧請走了,等你接。」
蘇雨愣了一下,把菸拿在手裡,「你是說指名給我的?」
「嗯,于晉華請不動,會長讓我叫愉寧來請,愉寧請下來打不開,說帖上烙著你的名字,會長只能讓愉寧給你送來。」左意風停頓了會兒,才又接下去,「帖上打的不是嚴夕雨,是蘇雨。」
蘇雨又愣了一下,這可是件大事。
冥府認了他的新身分,發了帖給他,不管冥府要他做什麼,都顯然是認同他以蘇雨的身分重回這個世界。
蘇雨想了想,望向左意風,「你怎麼看?」
左意風像是有些訝異蘇雨還會問他意見,但隨即回答了他。「如果你確定要重回這個世界,跟冥府打好關係只有好處而已,問題是……你真的想回來嗎?」
蘇雨淡淡的笑了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左意風望著蘇雨有些淡漠的神情,猶豫了會兒才開口:「你怎麼打算的?」
蘇雨不太確定他在問哪方面,側頭望了他一眼,左意風開口解釋:「你想查當年的事嗎?我知道季家平一直在查,那你呢?」
「我沒加入十隊。」蘇雨把菸咬回嘴裡,深吸了口。
「那是遲早的不是?」左意風笑了笑,「聽說你跟白聿的交情很好,好到他每天去接你上班?」
蘇雨聳了聳肩,「上一個案子我裂了三根肋骨,他覺得他有責任。」
「負責到每天給你送早餐?」左意風挑起眉的望著他。
「你這是抓姦呀?我不記得我在跟你交往。」蘇雨睨了他一眼,好笑的回答。
左意風笑了起來,「子璇可討厭他了,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愉寧唸過幾次,說你有了新的兄弟,一個個可都在意得很。」
「你呢?」蘇雨笑笑的望著他,「兄弟,你介意嗎?」
左意風遲疑了會兒,苦笑著從置物箱裡把菸又拿了出來,點了根咬在嘴上,吸了幾口菸才回答:「我不知道我有什麼立場介意。」
蘇雨搖搖頭,伸手熄了手上菸,「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你問我怎麼打算的,可是你不想聽我的回答,你想要我回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你說你覺得我不想見你,但其實是你不想見我。」
「夕雨……」左意風想開口,但蘇雨抬手制止了他,神情認真的望著他,「聽我說完,可能早在六年前我就該這麼說,那不是你的錯,我從來就沒有為了慕晴的事怪過你,我回來也不是為了要報仇,他是你父親,就算這一切真是他造成的,我也不會真的殺了他。」
車裡靜默了好一陣子,蘇雨嘆了口氣,「意風,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恢復而已,你是我兄弟,這件事到死都不會改變。」
左意風望著車窗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頭。
「下次再讓我聽到什麼我不想見你的屁話,我就揍人了。」蘇雨笑著開口。
左意風再回過頭的時候,臉上帶著笑,「那意味著明早我要給你送早餐去的話,你會把白聿趕出去?」
「你小學生呀?」蘇雨笑了出來,「你們可以門口打一架,贏的再進門,反正我有早餐吃就好了。」
兩個人在車裡大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左意風熄了菸,把車窗關了起來,街道上的吵雜聲被阻擋了起來,車內變得很安靜。
「夕雨,你想回來我們這裡嗎?」左意風側頭望著蘇雨,臉上的神情顯得很認真。「回到我跟愉寧、小言還有子璇這裡。」
蘇雨猶豫了會兒才開口:「我不可能回協會去的。」
「我知道,但如果有一天,我……能把會長拉下來的話。」左意風的語氣很輕,神情卻很凝重。
蘇雨思考了會兒才開口:「你們還在這麼做嗎?」
他們當年就一直在處心積慮的想把左勤拉下會長的位子,他們幾乎成功了,但卻因為知更鳥之亂,他們全盤皆輸。
「比以前難多了,到處都是會長的眼線。」左意風笑了笑,伸手抹了抹臉,神情疲憊。「他現在懂得防我,跟以前不同了。」
左意風從來不叫左勤爸爸,只稱呼他會長,從蘇雨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這樣,他以前總覺得那是左家的私事,他沒必要去問,但看著左意風有點憂慮的神情,在那眉眼之間他突然想起了路小西。
那只是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的影像而已,但他卻不由自主的把他聽到的事全部連結在一起。
「意風,以前……我覺得那不是我該問的,但如果你想要我回來的話,你得告訴我你跟愉寧在防會長什麼。」蘇雨神情嚴肅的望著左意風,有些試探性的開口,「是為了小西嗎?」
左意風看起來大吃一驚,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眼神帶著警戒和不信,但只是極短的時間,望著蘇雨坦然的神情,他又想起面前的人是跟他一起長大的,是和他一起經歷過太多的歡樂和苦難的兄弟。
左意風深吸了口氣,看起來更加疲憊,「怎麼會這麼問?你見過小西了?」
「小西長大了,有些事他不是沒感覺,你們覺得自己能瞞多久?」蘇雨回答。
左意風閉了閉眼,他跟路愉寧守著一個祕密太久,也許是時候說出來了,如果有人能幫助他們,也肯定只會是蘇雨。
但是,左意風又想起過往的那些日子,蘇雨失去的太多,他希望蘇雨回到他們身邊,但是卻不希望再把他重新捲進這些事裡。
左意風沉默了好一陣子,再望向蘇雨的時候,看起來又恢復了正常,「夕雨,我不知道你清楚了多少,但幫你解開封印那天我們就告訴過你,你要考慮清楚,是不是真的想再介入這些事裡,你要再次捲入這些事裡,也許失去的會更多。」
「我還能失去什麼?」蘇雨自嘲的笑了笑,「況且如果我還能失去更多,難不成你不讓我知道那些事我就真不會再失去了?」
左意風停頓了會兒,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說,蘇雨只是望著他,再接著說下去,「意風,你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你希望我回來,卻又不希望我再捲入你們的祕密,你覺得這可能嗎?」
左意風大概也察覺自己的說法很是矛盾,只輕嘆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到我們這邊,大家能像以前那樣……」
「你明明是我們之間最實際的一個,哪來這種天真的想法。」蘇雨好笑的自己再點了支菸。
「六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左意風轉頭望著蘇雨,很認真開口問他,「夕雨,你覺得十隊怎麼樣?」
蘇雨怔了一下,歪著頭認真的思考了下回答了左意風,「能力嘛,很差勁,但都是些好孩子,有天分,可以教,白聿嘛……還沒摸透,但我想……可以相信。」
左意風點點頭,收起了認真的神情,又像是玩笑般的隨意開口:「有新夥伴的感覺怎麼樣?」
「很難說,與其說是夥伴……不如說我只是在照顧他們。」蘇雨睨了他一眼,雖然他的神情輕鬆,但自己知道這問題比剛剛那個還要認真,「沒有人能取代我失去的,還有我現在還擁有的。」
左意風笑了笑,「這就是我想說的,我希望你回來,但不希望再拖累你,你有新的生活新的夥伴跟工作,你可以重新再來,能過得很快樂,我知道自己一句話能讓你再攪回協會的一團爛帳裡,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夕雨,你失去太多,你能願意接納新的夥伴,我們都為你高興。」
在蘇雨想開口反駁的時候,左意風又搶先接了下去,「換做你是我,你也會這麼想的。」
蘇雨皺起眉,卻是沉默了一下,左意風拿過他一直夾在手上沒抽上幾口的菸給熄了,「我知道你會想幫我們,但你要是已經離不開十隊了,那你往後就得先替他們著想。」
蘇雨懂了左意風的意思,當然今天他能再幫左意風把左勤給拉下來,但他現在已經不可能扔下十隊,更不可能重回協會,那勢必他會私底下進行,要是有什麼危險,白聿不可能不管,十隊那幾個笨小鬼也會被捲進來,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了。
左意風看著他的神情,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你有家累了,兄弟。」
蘇雨瞪了他一眼,但看著他笑容裡那點感傷,又回不出話來,只嘆了口氣,「我想想。」
「就是要你想想,想通了來找我們,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左意風笑著回答。
蘇雨點點頭,看著錶已經過了半小時,想不曉得白聿有沒跟路愉寧槓起來,「我得上去了。」
「他不會跟白聿吵起來的。」左意風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雖然愉寧跟子璇都挺討厭他,但對於能把你拉回來的人,我們可都很感激的。」
蘇雨停頓了一下,挑起眉來望著他,「那你呢?」
左意風聳聳肩,「能不見最好不用見,我脾氣可沒愉寧好。」
「他哪是脾氣好,只是記起來下次報仇好嗎?也只有你覺得他脾氣好。」蘇雨笑了出來,搖搖頭的轉身下了車,朝他揮揮手的走進警局大樓裡。
左意風望著蘇雨的背影,好一陣子才緩緩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