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25|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特偵X] 塵封的真實 楔子

他望著眼前壯麗的景致,風順著山谷,由下而上地襲捲而來。
強風迎面而來的時候,他細瘦的身子晃動了一下,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他回頭望去,青梅竹馬的好友正緊緊的抓住他,像大人一樣的皺著眉,「會摔下去的。」
「才不會。」他說著,卻也沒反抗的讓對方把他拉離山崖邊。
明明才大自己一歲,但卻已經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神情也總看起來像個大人了。
「阿姨還好嗎?……寶寶沒事吧?」
那張微皺著眉的臉上帶著擔憂和試探,他只是點點頭,「嗯。」
「你騙我,明明有事不對勁。」不滿的模樣看起來才有些孩子氣。
「我不想說。」他坐在石頭上,臉朝著順風的方向,讓稍長的髮絲雜亂地打在臉上。
對方孩子氣的神情沒有持續太久,又默默的走到他身邊坐下,伸長了腿的朝他身邊靠了下,揉揉因為生長而疼痛的膝蓋,「那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嗯。」他微側過身來,背對背的靠著,他們就像兄弟一樣的生活、長大,他們向來無話不說,但他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樹叢裡傳來走動的聲音,背後的人馬上警戒的站了起來,速度快得不像個孩子。
失去了背後的依靠,他差點從石頭上滑下來,轉頭一看,樹林裡走出個長相斯文的年輕人,二十上下的年紀,舉止卻意外優雅穩重。他朝兩人走了過來,「意風、愉寧?」。
「景叔。」左意風放鬆了警戒,回身把路愉寧給拉起來。
「時辰到了。」路愉寧看著景慎行的神情,大致上明白了。
景慎行輕輕的點頭,手上拿著個羅經盤,正在觀察方位和天相。「跟我來吧。」
兩個孩子很安靜的跟在身後,只有踏在草地和細枝上的微弱聲響。
「景叔。」路愉寧突然開了口,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景慎行停下腳步,正想回頭的時候,左意風從他左側衝出來,敏捷而迅速地在一團黑影撲向他之前,左手抬起的同時,一把閃亮而刺眼的長刀已經在他身前劃出一道銳利的弧度。
景慎行小退了一步,左家人長刀在手的時候,最好還是退開一點,不管是左勤,還是他青出於藍的兒子左意風都是。
被斬兩半的只是個山魅,在地上痛苦的扭動著。
路愉寧皺了皺眉,總是過於蒼白的臉蛋浮出個不認同的表情,走過去蹲在那團山魅旁邊,雙手結了個印,讓那隻山魅解脫。
左意風收起他的刀,臉上有些無奈,耐心的等他送走那隻山魅,才伸手拉他起身。
景慎行看著他倆,輕嘆了口氣,「快吧,別誤了時辰。」
左意風拉著路愉寧乖乖的跟在他身後,走了一陣子才開口:「景叔,爸爸真的只是來幫他的朋友嗎?」
景慎行回頭望去,才十一歲的孩子,模樣神情都像個大人了,他笑著問,「有什麼讓你不相信的理由嗎?」
左意風緊緊抓著路愉寧的手,「如果只是這樣,他不需要讓路家派人來。」
「他有他的理由,你別多想。」景慎行笑著,伸手摸摸他的頭,而路愉寧抬頭望過來的眼神清透的好像他什麼都知道。
景慎行只是催促著兩個孩子繼續走,他可以感覺到他們的不安,但如果此時連自己都不安的話,孩子們只會更焦慮而已。
景慎行他們穿過樹林裡的小路,要走進一處平地的時候,一個人影閃了過來。
「是我。」景慎行趕忙開口。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探了一下,示意他們進來。
「苗叔。」左意風和路愉寧乖乖的打著招呼。
苗仲秋朝他們倆笑了笑,有些匆忙的拉著景慎行走遠了些。
左意風很討厭那種就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的感覺,但大人們都覺得他們還小,很多事會吩咐他們做,卻從不解釋,這讓他一直很困擾,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到能知道很多事了。
路愉寧掙開他的手,走到另一頭的大石堆裡去,他安靜的跟在後面。
「這是個祭壇。」路愉寧小小聲的說。
「嗯,很古老的。」左意風看著中間的平台,那是上供的平台,而周圍的大大小的石頭圍在外頭,上頭的青苔看起來被清除過,橫拉上的繩子也是新的,上面串好的符咒是景家符,結上的細碎銀鈴是苗家的聚魂鈴。
他們倆對望了一眼,左意風輕聲的開口:「這是用來招魂的嗎?」
路愉寧輕輕的搖頭,「恐怕不只。」
左意風皺了皺眉,「你是說爸爸他們要招魔?」
「要看他們拿什麼當祭品。」路愉寧小小聲的回答,停頓了一瞬突然抬頭望向他,臉上帶著點些驚恐的神色讓左意風懂了他在擔心什麼。
如果要成功地招魔,有很多必須的條件,你能奉獻得更多,就能得到的更多,沒什麼比拿出自己親生血緣的孩子當祭品是最好的了。
「不會的,你忘了是我自己要求要來的,爸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拿我來當祭品的。」左意風笑了起來,路愉寧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多疑,左勤對待左意風是比較嚴厲,也因為協會的事忙,向來跟他有些生疏,但無論如何不可能冒著失去獨子的風險,拿他來當祭品。
遠處苗仲秋和景慎行不曉得在爭論什麼,但與其說爭論,向來景慎行就是在別人暴怒的時候,在心裡安靜盤算的那一個。
他們倆都感覺得出來,問題就出在左意風的父親──左勤身上。
苗仲秋跟景慎行沒有爭論很久,也沒有人有辦法跟景慎行爭什麼,苗仲秋看起來很無奈,只是在那裡有些焦燥的來回走著,景慎行依舊淡定從容的拿著他的羅經盤再三的確認方位。
一陣奔跑的腳步聲傳來,所有的人都警戒的朝那個方向望去。
從樹林裡現身的是左勤,他抱著一個竹籃小跑過來,看見他們像是鬆了一口氣,不時回頭望一下身後。
他們都不免去猜那個竹籃放的是什麼。
但左勤只是把那個竹籃放到祭台上,轉頭望向路愉寧。「愉寧,過來吧。」
路愉寧只跟左意風對看了一眼,朝前走去。
苗仲秋神情有些困惑,只朝景慎行看,最先開口的卻是左意風。「爸,籃子裡是什麼?」
「祭品。」左勤只簡單的開口,路愉寧不安的朝左意風望了眼。
「我可以看看嗎?」左意風上前一步,被左勤回頭的瞪視給停住了。
苗仲秋走向前去,臉上神情也有些凝重,「左哥,那是什麼?」
左勤只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望著苗仲秋,「仲秋,不知道對你們比較好,難道你還懷疑我嗎?」
苗仲秋停頓了會兒,最後只笑笑,「不是,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回頭再跟你們解釋,我們時間不多。」左勤把雙手按在路愉寧肩上,雖然看似是對著所有人說話,但目光卻望向景慎行。
景慎行一直沒開口,望著那個竹籃臉色凝重,又抬起目光來直視著左勤,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最後景慎行才緩緩點頭。
「愉寧,開始吧。」左勤的語氣溫和,按了按路愉寧的肩。「幫叔叔開道,祭文叔叔來念。」
「是。」路愉寧望著那個竹籃,深吸了口氣閉上眼,雙手結印,專心的凝聚著力量。
左勤雙手仍按在他肩上,閉上眼睛念起祭文。
左意風滿懷不安,只是安靜的站在他父親身後,而苗仲秋嘆了口氣,望向景慎行。
但景慎行只望向他輕聲的開口:「相信他,仲秋。」
苗仲秋猶豫了會,最後仍然點頭,抓起他手上的鈴,站在左勤的左後方。
景慎行慢慢的在他們身後走動,不時看向他手上的羅經盤。
路愉寧凝起所有的意志專心的想敞開鬼道,但身後的祭文他卻一點都不熟悉,他開始感覺到巨大的拉力,他睜開眼睛透過面前的竹籃,在巨大的祭石上他彷彿看見一雙眼睛。
他幾乎連呼吸都停了下來,那是一雙魔的眼睛,這世上所能見過的最恐怖的一雙眼。
他原以為那是會是極為邪惡的,但事實上他透過那雙眼看見的不是邪惡,而是自己。
他看見自己離開了家人、朋友,離開他所愛的一切,一個人走向那雙眼睛,就像那雙眼睛的背後有著他所能得到的任何東西。
那是一種欲望、權利、力量甚至是任何一切──
但他不想要那些,他只想留在這裡跟他的家人還有朋友在一起,他不想離開……
他感到驚慌,但肩上那雙手牢牢的按著他,輕聲的開口。
「別怕,你哪裡都不會去,叔叔抓著你,沒事的。」
他深吸了口氣,顫抖著嗓音開口:「叔……別打開那個……你想像不到……」
左勤的聲音聽起來疲累而蒼老,「我知道,但我需要那個,你幫幫叔叔,叔叔會保護你的,相信我。」
路愉寧閉了閉眼,感覺到冷汗從額邊滑下,努力無視那雙眼睛,把視線移向那個竹籃,他聽見心跳聲。
規律而緩慢的,怦、怦、怦、一下一下地跳著。
那是一條生命。
那或許是一隻珍奇的動物,也或許……是一個嬰孩……
路愉寧閉上了眼睛,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裡面有什麼,他只是盡己所能的打開那道門。
溫暖的陽光被厚重烏雲所遮敝,翻滾的雲層顯示了即將到來的險惡天候,狂風在他們四周捲起落葉,打亂他們的髮絲和衣擺。
左意風往旁邊跨了一小步,轉移身體的重心好應付襲捲而來的狂風。
環境的變化讓他們都發覺了,左勤要路愉寧開的並不是一般的鬼道,從祭台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壓力一瞬間帶起了一片輕脆的鈴聲。
苗仲秋整個人緊張了起來,景慎行則顯得臉色有點蒼白。
左意風抬起手,他的刀已經在手中,閃著靛青色的光芒,在陰沉的天色裡更顯得明亮無比。
「景叔,你得站遠一點。」左意風意識到景慎行實在站得離祭台太近了。
「慎行,站我身後去。」苗仲秋伸手拉著他的手臂。
景慎被苗仲秋扯了一下,差點摔到,苗仲秋這才發現他的臉色極為難看,「慎行?你怎麼了?」
景慎行一臉蒼白的直盯著祭台看,嘴裡喃喃自語似的念著,「不可能……」
「慎行,你想說什麼?」苗仲秋按著景慎行的肩搖晃著,臉色凝重。
景慎行甩開苗仲秋的手朝前走去,狂風掃過讓他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他只能張口大喊著:「你不能這麼做──」
但他的聲音被淹滅在一聲驚恐的尖叫聲裡。
「左勤──」
那叫聲太過淒厲而尖銳,朝聲音來處望去只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風裡,雪白的祭袍上染著血,長髮凌亂的在風中飄盪,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深陷的眼眶和凹陷的雙頰都顯示她的衰弱,但仍舊可以看出她曾有的美貌。
左勤那一瞬間的臉色也同樣的蒼白,他放開一直按在路愉寧肩上的手,轉身在那個女人倒下之前衝過去扶住她。
「他……是你親生──」那女人纖細手指如同枯枝一般,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的扣住他的肩,曾經靈活水亮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連流出的淚都帶著鮮血。
「對不起,妳不在了,我不能留下他。」左勤的雙眼充滿了歉意,卻毫不內疚。
她喘著氣像是連話都說不出來,能走到這裡看起來已經是用盡她最後的力氣,她的身體軟軟的垂下,左勤只是抱著她,讓她平穩的躺在他手臂上。
她的眼眶裡流出的血劃過白皙的面頰,臉上的神情從祈求變成怨恨,張開乾裂的唇瓣像是想說話,「……我……詛……」
左勤只是輕輕的把手掩住她的嘴,輕聲開口:「別這樣,詛咒我只是折磨妳自己,妳知道的。」
他並沒有用大的力氣,他也不需要,她的生命已經猶如風中殘燭。
她的頭慢慢的滑下他的手臂,視線滑過他的肩望向祭台前那個細瘦的身影。
路愉寧感覺得到那種視線,他慢慢的側頭望去,那雙已經失去光采的雙眼正牢牢的盯著他。
救救他……
他幾乎可以聽見那個聲音,就夾雜在狂風之中。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可以感覺到竹籃裡的那份活生生的心跳。
但大門已經開啟,那雙眼睛已經衝破最後的禁制從祭石之中衝了出來。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團巨大的純黑色的雲霧襲捲而來,幾乎掩蔽了天際,天地為之色變。
他究竟喚出了什麼魔物?
路愉寧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抖,連呼吸都不記得,左意風卻朝他衝了過來,扯住他的手想拉開他。
他只側頭去望了一眼,又望見那雙已經失去生命的眼睛,那一瞬間他想起自己為什麼會代替母親而來。
因為今早,他們家失去了一條生命。
他突然記起了怎麼呼吸,他意識到他面前也有一條生命,小小的心臟還活生生的在跳動著。
他穩住身體,用從未有過的力氣,反手把左意風拉到身前,湊在他耳邊低聲開口:「那是你弟弟。」
左意風愣了一下,馬上僵在原地,臉上寫著疑惑和不信,直直盯著路愉寧認真而蒼白的臉,最後感受到的,是痛苦。
一直以來,他總覺得父親就算不關心自己,至少於母親的愛是無可置疑的。
但眼前的狀況,也無法讓人做第二種猜測,他鎮定著情緒,抬眼望著眼前的魔物,「你怎麼想?我可打不過那個。」
他們倆望著祭台上的魔物,而左勤已經放下那個女人往祭台走去。
苗仲秋被震驚到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景慎行只是望著地上死去的那個女人。
「你想要你爸變成一個怪物,拿你有一半血緣的弟弟去獻祭?」路愉寧異常的冷靜,直視著左意風。
「不。」左意風緊握著他的手,感到忿怒,「就算那不是我弟弟,我也不可能看著他變成祭品永世不得超生。」
路愉寧嘴角勾起個笑,「一起死?」
左意風笑了起來,「嗯,一起死。」
路愉寧放開他的手,在那魔物撒發出來的黑雲整個包裹住左勤之前,他們倆一起衝向了祭台,耳邊只聽見風聲,千萬隻鬼怪的尖嘯聲,剩下的只有比較起來相當微弱的,景慎行的叫聲。
「意風、愉寧────────」
那年,左意風十一歲,路愉寧十歲,他們當時想要的,只有保住那條生命,就算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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