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樣貌與江湖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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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相殘，石頭裡也要榨油

圍事聯繫上做工客人的前妻，在票子之前可不管了人家都離婚了，還要因為前夫被討債有多衰尾，從事基層服務業的前妻一面哭窮，一邊泣訴前夫在花心搞出人命這方面是慣犯，自己養家的辛苦休提，還要幫前夫照顧一個非婚生子……

這下連見多識廣的圍事們都被刷新了三觀，而前妻所言不假，客人手機裡好幾組約會（砲）app正在狂跳訊息，進包廂前他還在盧一個妹仔「戴套不舒服，讓我無套內射嘛」，頭上三條線的圍事們不能笑場，只能裝兇狂罵：「你這沒懶趴的東西！（以下省略髒話三千字）」

圍事口中的「沒懶趴」不是缺雞雞，而是欠身為人類應有的擔當，問題是做工的客人的確一窮二白，身上最多的是一股末路狂徒的氣概，凡事有爽到再說沒在管後果的，圍事們拿他沒皮條，嚇唬他一頓要他快點去籌錢後，也只能把他放了。

正經事終於告一段落，大夥兒去呼吸一根煙時，一位充場面的酒店經紀忍不住碎嘴，做工的客人沒錢、沒家底，趴客幹部幹嘛一直找他上酒店？不怕被跑單要自己扛嗎？

趴客幹部叼著煙說，做工的客人欠了藥錢不還，於是他便引他到溫柔鄉裡，一方面增加自己的業績，二方面把這張單子養大，他可以靠酒店的圍事順道討債，拿回一半總比呆帳好……

夢境至此暫告一段落，抓到「工人」、「用藥」與「八大行業」這三組關鍵字，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請教作家林立青，他在《做工的人》、《如此人生》兩本書中描寫了藍領族群用藥的現象與苦衷，台灣勞工施用毒品大部分是從亢奮提神的「冰塊」安非他命開始，轉向緩和身體痛苦的「白粉」海洛英，年輕的癮君子在吸安之前，可能還有拉K的紀錄，更令我震驚的是，常被工人們以各種理由調頭寸的林立青說：「販毒然後引誘人上門很常見。」原來開場的夢境是一套公式。

以八大為業的男性普遍待遇不高，單靠本業經常吃土有餘，業內人士透露，做這行想撐起排場就得另闢蹊徑，有人開白牌計程車、有人做直播賣東西，有點皮相的就設法鑽進男模會館兼職，陪酒賺錢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將點檯自己的小姐和女客「洗」到旗下，當老二經紀抽成……副業若是做得風風火火，八大的本業反倒變成陪襯，畢竟慾海中求生又想吃得開賺得多，誰沒有一長串斜槓？

八大圈內人交流各式各樣的賺錢情資不足為奇，有的合法、有的遊走邊緣、有的明顯越了界，說到底，販毒就是一種生財管道，利字當頭連犯法都沒要緊，又哪顧得了陰德值呢？

還不起的江湖複利

回到毒品的需求面，如果工人染上毒癮，工作是否會受影響？林立青指出，用毒的人很容易被排擠，能力很好可能例外，如果能力不好，在工地也只能做臨時性的苦力，大家會擔心他們發作時情緒不穩，更麻煩的是會偷走工具設備去變賣，工廠會直接解僱有毒癮的工人，工作機會一定大減，最後只剩下一樣在用藥的人可以當朋友，接下來吸毒者的人際關係崩壞、家庭破碎，最後經常是整個人不知所蹤。

我很好奇，那些因毒品欠債失聯的工人後來怎麼了，有社會安全網能接住他們嗎？林立青回覆：「我現在在寫的東西，就是想知道他們怎麼了。」

另一頭的夢境還有更新，欠債的工人跑路了，呆帳變成趴客幹部的惡夢。

幹部被跑單是常有的事情，前按摩小姐、現任護膚店幹部助理的涼圓說，最好的避險方式就是事先一律現金出帳，別讓客人有一點機會拖欠。曾有一位嫖客自稱在中國做生意多年，早已捨棄信用卡投奔支付寶，他的線上支付刷不過，問題出在店家科技落後，而他人都到現場了，身上只有新台幣200元現款，幹部難道不能通融代墊一下？要比賽講幹話，涼圓可不是吃素的：「兩百塊去夜市吃頓宵夜都不夠了，你還跟我說想吃雞？！」

酒店的金流規模和按摩店不同，業內人士指出，趴客幹部走現金單的確最安全，但只收現擺明是不給人方便，客人覺得自己不被信任，通常就會轉單，幹部的業績也很難做得好，更有幹部圖的是讓客人欠款可以「跳趴數」，手上有現金時，還會先代客人把欠款結清，自己來賺跳趴的回扣。

酒店跳趴數可以跳多少？每隔七天跳10％，本金加利息一起跳——這簡直嚇死人，複利有怎樣毀滅性的力量，股神巴菲特在他唯一授權的自傳《The Snowball: Warren Buffett and the Business of Life》中是說過的：「人生就像雪球。重要的是要找到溼的雪，和一道長長的山坡。我很早就開始捏自己的小雪球，如果晚個十年，它在山坡上的位置會和現在很不一樣。所以我建議學生，起步應該比別人早，不必早太多，但比晚起步要好很多。而信用卡會害你落後許多。」

六、七十萬滾上每七天跳十趴的複利，這位幹部要怎麼扛？賣更多藥、拉更多客人、做更驚險的生意？這筆世界首富都怕扛不起的債務，能有商量空間嗎？

「就貪心嘛，挫屎囉～」不願具名的受訪者說，沒請人吃涼水是喬不動事情的，江湖的正經始終是生意，不是兄弟。

我努力說服自己，夢就是夢，只是這個夢中各種切膚的痛覺依舊令我頭皮發麻，或許一勞永逸解決這些痛苦的方法，就是在人間貧病苦貪嗔癡的諸般煎熬中，依舊認真地當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