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伊鎮故事 】第一章 / WHY TOWN STORY chapter 1.

第一章 小鎮裡的偵探

1969年，美國亞利桑那州懷伊鎮(Why)。冬天。

一輛福特Y463型四門轎車在86號公路上平穩行駛著。

查爾斯原本以為懷伊鎮的冬天不至於冷到令他想起北方的那段日子，但曾經受傷的膝蓋仍不太舒服，關節縫隙裡彷彿住著惱人的小蛇，在骨頭表面緩慢地竄動，腦神經不斷發出求救訊號卻沒什麼用。今年小鎮的冬天特別冷。

他身上的舊傷就像某種氣候感應器，肩膀的、下背的舊傷，還有天氣悶熱就令人難耐的左腳踝。暗紅色的老舊咖啡廳招牌就在不遠處。

『索諾拉餐酒館』。招牌邊框有無數顆灰暗燈泡，若此刻通電全部亮起，就能知道這個懷伊鎮曾經有多繁榮。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聽說這裡曾是「思想」的萌芽之地。

思想，那些有趣又紛擾的古怪念頭，甚至有點危險的......查爾斯搖搖頭，內心默默警告自己別再胡思亂想。

別當個突出的聰明人，就連一點點樣子都不該有。查爾斯稍微閉上眼睛，進入短暫的冥想狀態。車子的速度極慢，簡直失去動力。當他睜開眼睛時，不禁納悶這樣的小鎮能出什麼大事？在一個不足一千人，最多只能讀到中學的小鎮，真的能養活一間偵探社嗎？

名義上的偵探社，查爾斯心裡咕噥著。轎車停在咖啡廳外頭，引擎熄火。他從胸前掏出紅閃電香菸，替自己點了一支。他大口吸著，讓肺暖活起來。

『潤喉暢快的健康選擇！紅閃電香菸！』不遠處的公路招牌，斗大的紅色字體寫著。一名穿著牛仔褲裝的紅髮女子，在廣告畫裡靠著福特汽車翹腳，用充滿自信的表情夾住臉旁的香菸。

查爾斯吸了幾口才開門下車，一股涼意滲透進他的心肺。什麼狗屎蛋香菸，查爾斯咕噥並將菸彈到遠方，隨意哼起一首不成調的曲子。

根據老闆娘辛妮描述，點唱機早在十年前就壞掉了。但在查爾斯的印象中並不全然是壞的，有幾次他喝得微醺，深夜來店裡清醒的時候，他依稀聽到了音樂。

「你不知道老強森吧？他那台貨卡車的音響大聲地出奇。」膚色黝黑，步入中年的辛妮解釋。

「不對，我確實聽見了！而且是首老歌，至少有十年這麼老，旋律是這樣的......嘟嘟嚕......嘟嚕......搭啦......有吉他刷旋律，還有爵士鼓。」查爾斯試著哼出來，卻全然不成調。

「你要喝什麼？」老闆娘辛妮岔開話題，厭煩地瞪著查爾斯。這段回憶也只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情。查爾斯覺得他與辛妮的感情從那時候開始變好，至少他認為如此。

店內那轟隆作響的暖氣機打斷了查爾斯的思緒，他一屁股坐上老位置──櫃台前方數來第五個座椅，中間偏左──鑰匙和香菸放在桌上。

辛妮從門後走出來，手上提著一壺熱水。「看看是誰來了，夏洛克先生？」

「美麗的奧妮（Oney）女士今天的氣色也很好。」查爾斯拿下帽子，「今天冷得不得了，恐怕又要破記錄了。」

「噢，你再多待一陣子會習慣的。」辛妮提拿起廉價的咖啡粉包，一點點倒入咖啡機裡，「大城市通常比較暖和，地上有昂貴的暖氣孔冒著熱煙，人們自由自在地遛狗。」

「你也住過大城市嗎？」

「我妹妹住在紐約，是個才華洋溢的裁縫師，去年聖誕節我們一起過的。我愛死紐約了，有閃亮的汽車，美味的平價餐廳，全世界最高的大樓，簡直是天堂。」

咖啡機的運轉聲響幾乎蓋過暖氣機。陸陸續續有熟客進屋，他們向辛妮點點頭，她也報以微笑。他們偷偷打量著查爾斯，好奇的目光遊走在冒犯的邊界，直到辛妮的眼神介入才中止。

「那為什麼不待在紐約呢？」查爾斯故作自然，看了看手錶，「咖啡用紙杯裝吧，我的助理買好早餐了。」

「我不像你是個大人物，先生。我不能適應大城市的壓力和規矩，那邊就在眼皮底下......戰戰兢兢地生活著，我妹妹甚至不敢叫我的小名。」滾燙的黑色液體倒入紙杯，封上蓋子。辛妮將咖啡放在查爾斯面前。

「妳會習慣的，想必妳妹妹付出了很多代價。」查爾斯突然改變話題，「亞利桑那是不是有一種特殊的手捲菸，菸草種植在郊區或教堂裡面，濾嘴有金色的縫邊......聽別人說特別好抽，我願意用整包紅閃電換一根手捲菸。」

辛妮爽朗地笑了，「看看你，充滿好奇心的孩子，才剛到新環境就急著找樂子，但就像大家常說的，有些事情你只能保持耐心。」

查爾斯也笑了，戴起帽子，「謝了辛妮，這包菸你還是留著吧。」說完便起身離開，紅閃電香菸獨留在桌上。

「你為什麼來這裡開業呢？懷伊鎮從來沒有偵探，一個也沒有。」辛妮不斷被角落桌的客人使眼色，終於迫使她開口。

查爾斯舉起手上的咖啡，「這是我喝過最好的咖啡，這就是理由。」

「那是一斤五角美元的咖啡粉。」辛妮疑惑了。

「是嗎？也許它的價格很便宜，但我嘗到一股大城市沒有的味道，我喜歡它。」查爾斯捏了帽沿，紳士地展現敬意。門鈴當啷作響。

「真是個怪人。」店內的客人等他走遠後搖了搖頭，從胸口抽出一根金色縫邊的香菸，點燃。

「你最好別在他面前這麼說，他可是從城市來的。」辛妮的神情逐漸收縮，「即將有大事發生，我能感覺到......那個壓力。」

客人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吸了一口菸，接著兩道白煙從鼻孔涓涓而下。

特殊氣味的煙瀰漫在咖啡廳裡，混著廉價咖啡的香氣。若有誰問起懷伊鎮有什麼值得紀念的事物，這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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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奧妮（Oney）是美國歷史上象徵黑人解放的新時代獨立女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