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娜和湯旻眼前的是,一個有著俐落短髮的女孩子。坐在窗旁的床上,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仔細看會發現她的髮色有著微微的寶藍色。
「莫…莫茜同…同學。」湯旻瑟瑟發抖地說出這幾個字,同時把頭埋進了薄被裡。
莫茜也像唐娜、湯旻一樣,都是班上不怎麼起眼、也不會有人主動親近的那類人。
但莫茜身上散發的是,一種讓人難以靠近的氣息;好像排斥著世界上的所有人、事、物,想切斷所有與世界有交集的可能。
「哦,是同班的。你倆也來偷閒啊?」莫茜露出了某種惡趣味的笑容。
「呃,同班吧。不過是因為她受傷了,我送她過來。妳這麼說,所以妳是故意翹掉集會的嗎?」唐娜像是免疫了那種氣息,很自然地回了莫茜的話。
莫茜的自我防衛機制,就像是被唐娜無意攻破的一道城牆。不喜歡社交的她,卻開始和這兩個人有了交集。
「像那種無聊的集會,一群傻子站著聽老師講一些垃圾話,太浪費時間了。」莫茜不屑地說著,然後拿出了一本英文單字書。
「妳…妳在看書嗎?」湯旻探出了一咪咪的頭,試圖參與話題。
「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拿來讀書跟學習。多充實自己一些,才不會變成社會的敗類。」莫茜說著尖酸刻薄的話,沒有任何像個小學生的樣子。
她便是一個如此俐落而刻薄的人,厭惡這個世間的一切、唾棄著萬物。
「妳怎麼翹掉集會的啊?」唐娜問道。
「我可沒說我是翹掉集會的哈。我跟班導說我受傷了,他就准了。」莫茜說著,然後掀起薄被、露出了她腿上的一片瘀青和尚未癒合的條條疤痕。
「啊!好嚴重!妳會不會痛?」湯旻嚇得坐起了身子並關心道。
唐娜看著那條條疤痕像是新的傷口,畢竟還滲著一些血。
「不痛呀,這我自己用美工刀劃的。不然只有瘀青的話,班導才不會准呢。」莫茜摸了摸那幾道傷口,一派輕鬆地說著。
『自殘?』唐娜心裡想著,卻沒有說。
在這應該天真無知的年紀,這個女孩卻像是經歷過了所有的社會歷練、被無情地傷害了很多次。
「自己劃的?妳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妳爸爸媽媽不會…」
「我媽死了,我爸也不常回家。沒人會在意。」莫茜沒有等湯旻說完,直接打斷了這個話題。
她不想討論任何與”親情”相關的話題和事情。那些都是與她無關、也不重要的東西。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我不是故意提起的…」湯旻很內疚地說著。
「湯旻,妳的家人來了。」阿姨在門口輕聲喊著。
一位年近五十、身材偏瘦,穿著像是黑色西裝的男人走近唐娜一群人。
「安叔!為甚麼又是你啦!爸爸呢?媽媽呢?」湯旻嘟起了嘴,身體轉向年邁的男人說著。
「沒辦法呀!你也知道這時間的老爺和夫人都很忙,但他們知道之後非常擔心你的。我們趕緊去醫院吧,小姐。」安叔哄著氣呼呼的湯旻。
安叔彎身,準備抱起幼小的湯旻。
「等等!那個…」湯旻又轉過身看向坐在她床邊的唐娜和另一張床的莫茜。
「我是湯旻,明天見!」湯旻有些害怕,但還是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接著,安叔抱著湯旻離開了保健室;阿姨沒有回來趕唐娜離開,於是保健室剩下唐娜和躺在病床上、翻著單字書的莫茜。
「聽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莫茜翻著單字書,找尋剛看到一半的地方。
「我到剛剛才知道她叫做湯旻,也不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對班上的事幾乎都不了解。」唐娜把病床的枕頭立在牆邊,身體倚著。
其實唐娜心裡覺得湯旻就是個奇怪的人,但她也不好直接說出口。
「我也不了解,也沒想過要去了解。」莫茜找到那一頁,然後繼續看著。
三個人都是班上同學不想靠近的人,卻出自於不同的原因。莫茜不喜歡與人社交,唐娜則是一開始就斷絕了跟人社交的機會,而湯旻是…不會社交。
「瘀青,是怎麼來的?」唐娜看著那一大片瘀青,出自好奇地問起。
「我爸喝醉的時候打的。」莫茜繼續看著單字書,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
她與她素昧平生、互不相識,但任何年幼的孩子都是害怕挨打的。她為甚麼如此淡定?
「…常常這樣嗎?」唐娜有些後悔提出這個愚蠢的問題,同時心裡產生了同情和不捨所泛起的漣漪。
「說不上常常,就是偶爾吧。他有回家的時候才這樣。」莫茜又翻過一頁,繼續看著單字書。
莫茜說完這句話,瞬間又沉默了。唐娜不知道說甚麼好,安慰也沒有用、追問也不好。
「不過,你頭髮真的很炫。瞳孔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的瞳孔。不知道班上的那群笨蛋在想甚麼。另外,妳揍他們真是太帥了。」莫茜把單字書放在胸上,臉轉向唐娜。
唐娜愣住了。這是今天的第二個人誇獎她的紅棕色。而且,她居然欣賞自己的暴力行為。
「我揍他們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們嘲笑我寶貝的髮色和眼睛,不是因為我喜歡打人。而且妳的髮色也跟我一樣、很特別啊,有點寶藍色的,對嗎?」唐娜回問著。
「喔!很少人會發現。我站在陽光底下才會是這樣顏色;一般情況下,看起來是黑色的。」莫茜發現,眼前的這個女孩很特別。她問的問題,都很細微而關鍵。
「好酷!那妳一定跟我一樣很喜歡自己的頭髮吧?」唐娜忍不住地說道。
「嗯…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可能是不喜歡吧。這頭髮和我爸的頭髮一樣。」莫茜用手指捲了捲自己的短髮。
「噢…嗯…妳為甚麼很喜歡讀書啊?而且妳那本看起來是很難的書。」
唐娜心想莫茜應該不想提起她爸爸了吧,畢竟剛剛湯旻提起的時候、馬上就被打斷了。她指了指莫茜手上那本書,找了個理由、轉移了話題。
「讀書嗎?因為我不想做個笨蛋。這世界上的笨蛋太多了。」莫茜依舊不屑地說著這件事,好像這世界上都是笨蛋。
「如果讀夠多的書,就會變得很強大吧?應該,就能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了吧?」莫茜看著天花板,說出了這句話。
唐娜感覺得到莫茜說出的這句話帶著一點無奈,但更多的是悲傷。
「妳下課之後,要幹嘛呀?」唐娜又換了一次話題。
「呃,回家讀書啊?不然要幹嘛?」莫茜一臉狐疑地看著唐娜。
「要不要去我們家店裡玩?有可以讀書的地方的!還有很多好吃的!」唐娜鬼靈精怪地提出了這個主意。
莫茜有些受寵若驚。從小到大,她不主動親近任何人、也沒有人願意親近她;這個女孩,卻主動邀請了她。
「…妳怎麼不約剛剛那個傻瓜?」莫茜用”傻瓜”稱呼湯旻。雖然沒有明說,但唐娜知道她指得是湯旻。
她倆不約而同地,一致認為湯旻就是個傻瓜。
「她應該明天才會回學校吧。而且我覺得約妳沒有甚麼不好啊?」唐娜笑著說。
「我奶奶做的東西可好吃了,我常常往她的廚房跑。但我奶奶…」唐娜自顧自地說著。
莫茜身上那股讓人難以親近的氣息,已經完全地瓦解了。她以為這個世界充滿各種無情的那種想法,早已被唐娜的熱情和善良不攻自破。
『原來,還有歡迎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