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那麼一縷藍白的光從天空灑落在地上;有這麼一抺身影在這縷光下,優雅地展現她曼妙的身姿,如藍色的鳥展翅,騰躍於空中,往美好的國度飛去。然後,一聲淒厲的叫聲如刀往那一縷光橫劈過去,斬斷了流水,斬斷了希望。與那天空不過伸手可及的距斷,凌空的身影往後倒了下去,直墮在起飛的地方,躺浴於自己的鮮血裡。黑暗中,再沒有藍白,只有玫瑰花瓣散落的紅。
站在黑暗中的她很想尖叫,張著的咀,擴張的喉嚨,卻如真空中不留一聲。
已經整整五個晚上,花無寒都被這樣的惡夢纏繞;夜半醒著,渾身都是熱汗,腦袋裡是浴血的楚湮。每每這樣從夢中驚醒,她便再不能睡去,隨便拿起身旁的小冊子細看,上網看點其他相關的資料,呆著便又是一夜。
這狀況嚴重影響她的工作能力,星期五早上回到辦公室便直接倒了下去;喬安讓范非把她拎到醫院檢查了一回,吊了鹽水,直接送回家裡。范非很想留下來照顧她,反正辦公時間也差不多過去,喬安大抵不會有何異議;可花無寒堅决拒絕,把人趕了出去,他也只能無奈離去。
手機響起,她隨隨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睡了好幾個小時,其時晚飯時間也差不多要過了。打來的是她家屋苑的管理員,恭敬地查問她可在單位內,解釋說一位姓楚的小姐來訪。一直在迷糊中的花無寒要對方多番解釋才明白過來,披了一件晨褸便急步往應門;門外站著那個還拿著手機在跟花無寒對話的管理員,還有一臉擔憂、手裡捧著一個保溫瓶、坐在輪椅上的楚湮。與管理員聊了幾句,花無寒把楚湮迎進家裡,便關上了門。
「對不起。無寒。」楚湮的臉上還是擔憂,再滲了一絲尷尬和愧疚,「我怕你又昏倒,所以才讓管理員找你。看來是把你吵醒了。」
「沒事。」花無寒微笑,把楚湮推到沙發旁,坐了下來,伸手捧著楚湮那還是捧著保溫瓶的手,「我睡了好幾個小時,也該醒了,你來得正好。」楚湮邊聽邊伸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她的額,確定她沒發燒才稍稍放心了點。
「周末也要好好休息。突然昏過去可不是小事情。」
「一定是范非那傢伙告訴你的吧!」
「不是。」她稍稍垂下頭去,有點不好意思,「我下班沒等到你的電話,打你的手機也沒找到你,就打你的辦公室電話...」
「你不用替他說話。我就知道他是個八公!」
「你別這麼說他!」楚湮看著花無寒孩子氣的臉,便忍不住笑了,「對了!我煲了粥給你吃。」
話落,楚湮便想要到廚房裡找個碗,被花無寒阻止。
花無寒的家與楚湮的家相距不過數條街,確實如花無寒所說,步行幾分鐘便能到達。那是這老區內相對來說比較新的屋苑,但也有差不多二十年的樓齡,業主大多是區內的隱形富豪,特意買來讓欲搬出自住的子女入住,給他們私人空間之餘也把人留在自己可觸及的範圍內。不過,隨著這群子女相繼成家立室,自置其他物業,這些房子便又放到市場上放租,吸引了不少年輕小家庭又或是像花無寒那樣的獨身人士入住。
這些樓宇興建時正值建造業的黃金期,市場發達,做生意的沒有那麼拜金,建出來的樓房性價比很高,保留了上一輩喜愛的骨子格局,有方正的間隔、闊落的大廳和房間,亦加入了新時代的原素,例如先進的保安系統和無障礙通道等。所以,楚湮來花無寒的家比回自己的家還要輕鬆,也能輕易找到願意幫忙的人。
不過,花無寒的家裡什麼扶助的設施也欠奉,傢俱簡約,佈置簡潔,但就如一般人的家那樣令楚湮的處境有點尷尬。沙發的質料是很軟的小羊皮,遷就花無寒的喜好讓人坐上去就像是躺在吊床上般陷了下去,不利於楚湮的身體。茶几很矮,在輪椅上彎下身去也難以在茶几上取物。餐桌較高,在不換椅的情況下楚湮難以用膳。
花無寒自然很清楚,廚房的門檻也會把楚湮難倒,讓她好好坐著,便自行到廚房裡找來餐具和水。
「我記得你說過喜歡吃帶子雞粥。我買不到新鮮的,只能用冰鮮的湊合湊合。」楚湮笑著,把保溫瓶的蓋子打開,想要把粥倒到碗裡,卻又被花無寒拿了過去。「你先吃點。不要餓著。」
「嗯。」花無寒看了看楚湮,有點牽強地微笑,然後把保溫瓶置到茶几上,「湮湮。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都怪我。這幾天我就察覺到你很累。是睡不好了,對不對?」
楚湮想到的是花無寒為了與她一起上班而得早起,下班後又在她的家待上一段時間才回家,加上為新酒店的事而忙著,自然睡得不好而累壞了。
「是的。」花無寒倒是坦白,垂下頭來嘆了一口氣,便握著楚湮的手,抬頭看著她的臉,「這幾晚,我都發惡夢,夢見你,從高空...」
「無寒...」
「沒事。我...」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解决這件事,也就說不出口自己會有辦法,「我們到飯桌那邊吧!我們一起吃。」
「你吃就好。我回去了。」
「你不陪我?」花無寒噘了噘咀,有點失望地說,「那我這個病人不很淒涼嗎?病了,還得一個人對著四道牆吃飯。」
楚湮對花無寒總是心軟的,只消一個噘咀的表情便讓她投降。花無寒得逞了便笑得燦爛,把保溫瓶和餐具拿到飯桌那邊去;楚湮勉強地微笑,便推著輪椅跟隨其後。
「湮湮。換椅子好嗎?」
也沒等楚湮回應,花無寒便急步跑到房間裡,翻著抽屜,然後便弄來了有活輪的電腦椅子。她把椅子推到牆邊,按下輪鎖,才回頭把楚湮推了過去。
「我可是有備而來的。」
笑著,她掏出一條移位用的腰帶,笑得很是高興,彷彿等了這個機會一輩子。楚湮則皺著眉,對她突然弄來這玩意兒並不太受落。
「我自己挪過去就行。不需要... 」
「你就讓我試試嘛,湮湮。」
又是拿她沒辦法,楚湮有點窘迫地讓花無寒把那腰帶繫到腰下,笨笨的,一點兒也不過癮。當花無寒伸出雙手,抓著腰帶兩側,她更是被這突然的接觸嚇了一跳,心不由抽動了一下。
「我來數三聲。」花無寒看著楚湮的臉,笑著說,「一。二。三!」然後用力往上拉,配合楚湮按在扶手上用力推,輕巧的身軀便被拉了起來。
本來,只要順勢來個轉身,便能把楚湮輕鬆地移到電腦椅上去,花無寒卻頓了在那,一臉呆滯。稍失重心,她往後退了半步,楚湮也跟著往花無寒撲去,幾乎把人推跌在地上。花無寒一條腿往後移,屈膝支撐著,雙手放開了腰帶,一把抱著楚湮,讓伊人完全掉進自己的懷裡。
據說,這是基本的護理技巧,若醫護人員在考試時犯了這麼一個錯,便會立即被取消資格。花無寒自然不在意這個,卻也被這麼一個小意外弄丟了魂。
不是沒有這麼貼近過,楚湮身上傳來的香氣亦早已熟悉,花無寒卻如被迷香攝魂般晃了神,眼睛也被楚湮的雙眼勾著,再無法移開半分。這大概就是目眩神迷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經歷到;不欲將人放下,不想讓她離開自己半分,時間彷彿停頓,地球似是不再轉動。如果這刻頓成永遠,她倒沒有任何抗拒,甚或,她的內心很是歡迎。
楚湮卻被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沖刷。那股身貼身的尷尬讓她很想逃,立即就逃,雙腿卻讓她逃不掉。感覺很無助,完全失卻了安全感,想哭的感覺一湧而上。出於本能,她彎起臂,按在花無寒的肩上,想要把她推開,那管自己會因此而跌倒。然而,花無寒也像是本能一般察覺到她的去意,稍稍換了個手勢,把她擁得更緊,身體貼得更近。
「無...無寒...」楚湮抖著聲音,心裡被莫名的恐懼淹浸,「我...」
「湮湮。」但那聲音在花無寒的耳裡卻如天國來的搖籃曲般讓她痴醉,「你...」
「我的腿...」
就像不斷往身體裡灌迷藥的喉管突然被拔掉,花無寒清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很是野蠻地把人給困在自己的臂內。臉上掛上一絲尷尬,牽強地微笑,她小心奕奕地把楚湮置在電腦椅上,調較椅子的高度,才把她推到飯桌前。
楚湮的心裡情緒起伏如大海上的浪,但她努力壓抑下來。拿來保溫瓶,盛了好一碗足料的粥給花無寒;她的動作輕柔,在花無寒眼中是一貫的體貼,自己卻明白是要以一系列放慢了的動作來緩解內心的跌宕。
「無...無寒。」楚湮看著花無寒吃得津津有味,便試著問道,「我想你...記住我漂亮的時候。」
這聲形同低微的訴求,如雷貫耳,讓花無寒的心撞上什麼鐵一般堅硬的牆,一下子撞丟了魂魄,只懂呆看著楚湮那雙有淚光的眸子。
沉默,屋子裡一片寂靜,靜得能聽到寂寞的聲音。
花無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楚湮,想著自己根本不能控制夢裡看到的事,便有點不知所措。但當她看著楚湮努力地擠出一抺微笑,她的思維不了解,心卻瞭然。然後,那股寂靜失卻了寂寞,徒然披上一份安寧。她吃了一口粥,會心微笑,便與楚湮一起共享當下的恬靜。
飯後,花無寒堅持親自送楚湮回家。讓花無寒心裡感到很平和,卻讓楚湮有點窒息感的沉默已然延續。
前設不同,花無寒沒有想到的,楚湮卻看得很清楚;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正向著一個楚湮嚮往卻又不欲看見的方向走。她曾為了生活,為了別人的接納而把感情埋藏心底;當她為了所愛的人將這澎湃的情感挖出來,就像把一頭猛獸從牢寵裡解放一樣,自由的感覺很令人興奮,卻也很恐怖。一頭不見天日了永遠的野獸,解放出來後便只懂撲向渴求已久的獵物,擁著對方墮進深淵而不自覺。
那是個無底的深淵。那是上帝的煉石場。那是等價交換的商市。那是個她不欲把花無寒拉進去的地方。
回到家,花無寒發現保溫瓶還在飯桌上,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把保溫瓶拿在手裡,像小寵物般摸了摸,便發現接近底部、不甚顯眼的地方貼了一張舞者的剪影貼紙,伴隨一些圖騰。這是屬於楚湮的保溫瓶,如今卻落入自己的手裡,花無寒感覺樂透,擁著它坐到沙發上,閉眼回憶起來。
她並不明白自己被楚湮攝住心神代表著什麼;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覺到一股可怕又沉重的壓力正壓在她的肩上。實在,這股壓力在兩人每次接觸時都會出現,只是程度之別。但她不在乎,只不住去想楚湮的好。她不禁又把楚湮拿來跟大學時代的死黨相比,嗯,好像楚湮比她還要好上很多倍。不,楚湮就是比她好上很多倍。楚湮給她的那份自在感,讓她總是飄飄然的,像在雲端睡午覺一般。而且,有一個仙子一般的美女伺候在側,自是人間美事,誰都該嫉妒的吧!
對。她要記住楚湮漂亮的時候。
同一星空下,兩人抱著不一樣的情緒和思緒躺到床上,在潛進潛意識的前一刻,各自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