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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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又瘦了一圈?」

老闆娘猶豫,似乎害怕年紀漸長加上生活懶散而變得甚是肥胖的王子會把她累壞而不太想把貓兒置進楚湮的懷裡。楚湮微笑,緩緩伸出雙臂;老闆娘便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只往她稍稍靠近,貓兒便跳到楚湮的大腿上。

「你呀...」老闆娘又再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明天我給你煲點老火湯。螺頭煲雞,給你好好補一補。」

「不...不用...」楚湮溫柔地撫著王子的背;牠發出了一聲感嘆的喵叫,便閉眼睡在她的腿上,「我...多吃...椰椰子...糖就好。」然後像個孩子般笑著。

這天的她化了一個淡妝,沒能掩蓋她的倦容,像個表演完畢後把妝容抺去的舞者,累極的皮膚之間夾雜了一絲莫名的性感。

自殺未遂後,她的身體一直瘦弱下去,還不幸患了氣胸,幾乎要了她的命。周子欣強勢地把她領回家,還向公司請了假,全面照顧她的起居飲食和復健。三個月下來,她才長回了一點肉,康復進度上了軌道,周子欣才放下心來。雖然如此,她的身體還是比往日瘦了好些,說話也總是有氣無力的。

花無寒站在街道的另一邊,把身體藏在攤檔雜物後,僅探出頭來偷偷看她。

人在他鄉時養成的習慣,花無寒通通帶了回家。她的工作時間表依然甚是固定,與沈仲喬同時下班成了日常,惹來好事之徒的熱烈討論。范非借故親近,企圖重拾往日的關係,她便以沈仲喬來擋,讓流言甚囂塵上。沒多久,范非發現她和沈仲喬之間根本不存在男女感情,完全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才出此一著,便真的退了下去。流言亦終歸是流言,很快便被其他話題取代。

上班天的晚上,她還是恒常地到健身房鍛練,然後回家練習廚藝和在網上做資料搜集。找到了一個重症病人護理課程,她把星期三的晚上空出來上課。睡前,她會反覆瀏覽周子欣的日誌,偶爾給她發短訊。

只有周末,她會把時間都放在跟縱楚湮上。

從周子欣的家搬回自己的家後,楚湮努力地重回往日的生活模式當中。開初,因著自己的身體狀況,她只能隔日外出,每次停留在外的時間也不超過兩個小時;就像大眾對傷殘人 士的印象裡般,她自覺像個廢人一般被困在家。但她沒有放棄,將耐性發揮至極致,一步一步走來,如今總算是重回正軌。

一如以往的周末,她醒得很早,完成了定期的排便程序後便給自己來一個半身浴。吃過早餐,她便在區內閒逛,找一家餐廳吃午飯,再到附近新開張的大型超級市場購買食材回家。只是,她推輪椅的速度明顯地慢了許多,臉上雖然還掛著微笑但也多了一絲勉強,瘦弱的身軀在過程中更顯弱不禁風。那斜道上還是有多很車輛,還是一樣危險,還是沒有出手相助的人;她推得很是吃力,沿途停下休息了好幾回,到達家門前時便是疲憊不堪。

花無寒總想上前幫她,但卻不能。周子欣叮囑,一切都得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沒有她的明示,便不是謬謬然出現在楚湮面前的時候。花無寒只能等待。

可這麼一等,三個多月也就下來了,她還沒等到那個所謂對的時機。

縱是心急如焚,心靈和身體都渴望能與她相見,花無寒一直能把那股衝動壓抑下來。即使沒伴在其身邊經歷過,她還是能從周子欣的日誌裡體會到楚湮這一路以來所承受的痛苦有多沉重;相比之下,現在自己正經歷的不過微不足道,她有絕對的能力耐心等待下去。她也就一直這麼等著。

但就在這刻,理智給她完全不一樣的視角。她錯過了很多,也失去了楚湮,但她和楚湮之間共同擁有過的記憶猶在,而且只屬於她們二人。她對楚湮的感情和慾望,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才懂。往後,她們二人之間無論以何種方式相處,也都是她們兩人之間的事。即便是她所不知道的實在太多,但她又基於何種理由要等待第三者來告訴自己如何把握這段感情,如何把它帶到下一個領域裡去?

所以,她來到了楚湮的家門前,手指頭放在門鈴上。然而,她卻又猶豫了。

她在擔心。她擔心虛弱的楚湮可能承受她的突然出現。她擔心溫柔婉約的楚湮可會給她另外的一種反應。她擔心自己可會因著楚湮的反應而喪失了理智。她擔心自己不懂得如何自處。她擔心自己那麼的擔心,終將會失去這一鼓作氣。

按下門鈴不久,門的另一邊傳來一把柔弱的、幾乎消散於空氣中的聲音。「請問是誰?」她問。然後,門下的隙縫傳來輪椅向這邊滑動的吱啞聲。

花無寒沒法子忍住,手急急掩著咀巴,淚水便把手沾濕了。然後,她覺得自己沒有哭泣的資格。對的。哭泣也是一種權利,一種自身向外邊求救的權利;它卻不屬於每一個人。急急以手袖拭去淚水,她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氣。

「湮湮。」

她很想告訴她,是我,是花無寒,那個你曾深深愛著的人。她說不出口。身體裡有一股壓力從皮膚底層往內壓,壓住她的心。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透露自己的名字。她開始後悔。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裡,沒有資格與她見面。她也沒有資格去想她,但至少那個可以偷偷進行,就像犯罪一樣,偷偷地愛她。

裡頭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沉默的聲音很吵,吵醒了只顧自怨自艾的花無寒。她的身體裡現在換了一個氛圍,被惶恐迅速充斥填滿。

是不是,她已猜到我是我?是不是,她並不想見到我?是不是,她已經無法面對我?是不是,她不願再與我有任何瓜葛?是不是,她徹底地放棄了我?

還是,她根本聽不出來我是誰,只以為是什麼人在惡作劇,欺負一個弱小的心靈?還是,她根本聽不到我輕輕地喚她的名字?還是,她害怕站在這裡的是個歹徒?

然後,她想到楚湮有可能受到了刺激昏倒,腦袋便像注射了興奮劑般處於高度敏感狀態。她要求救。她要救那門後的女子。她要救她深愛的女人。

門就在此時緩緩打開。

「無...無寒。」

三年了。她並沒想到那把消失了三年的聲音還是如此的熟悉,就像腦袋內的一個按鈕,啪的一聲,心便狂跳,呼吸便紊亂,思維便堵掉,腦袋內只剩她的名字。又因為這個名字,情緒便糾結在一起,連正面還是負面也說不上來。

她不禁雙手抓著鐵閘上的鐵柱,使盡力地把身體往鐵閘上推,要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好好地看清這個她負了的女人。甫見著,心裡便堵得更慌,眼淚幾乎又要落下;她急忙拉出笑容,也不管聲音變得如何滑稽,企圖以話語阻止自己以眼淚玷污她愛的女人。

「湮湮。很久不見。我可以進來嗎?」

彷彿她要進的不是她的房子,而是她的心,楚湮的心蹦了一下,幾乎就這麼停下。她看見花無寒臉上那只出現於笑時的酒渦,心便被反射而來的一股喜悅沖刷了一遍。她把輪椅稍稍推前,小心奕奕地把鐵閘打開。

她很想跪下去,把細小的身影擁進懷裡。沒有資格。她甚至只懂站著,不敢踏入屋子半步,呆呆看著這張朝思暮想的臉。

「可...可以。」

她把輪椅往後拉,讓出路來,然後害羞地垂下了頭。

理智有時候確實無法欺騙任何人,身體的反應無法掩藏,她明白到眼前這個人對自己來說還是那麼有影響力,甚或比分開的時候更甚。大抵若這幾年來兩人保持的是一般朋友的關係,沒有巨大的落差影響下,她們之間的感情能溫水煮蛙式地消磨至灰飛煙滅。

她卻是有意無意地消失了這麼多年,然後突然出現,帶來的落差極巨;她是一把舉世無雙的匕首,曾經護在身邊,曾經反過來傷到自己,塵封至今又再重見天日,刀鋒上反射過來的光耀眼亦刺眼。

屋子裡,一切所見都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時間停留在她們還是戀人的時候,還是那麼的簡約、整潔,空氣中飄著屬於楚湮的香氣。變了的,除了地櫃上朋友送的飾品、座枱月曆,就只有消瘦了的主人和身份變了的客人。

她不住走到沙發旁,蹲著,摸了摸以往她總會坐的那邊座位扶手上的那張毛毯。

那個時候的她真確是慵懶,在楚湮準備晚餐時就愛躺在沙發上,時而刷手機,時而小睡,還把風扇和冷氣開著,冷風直吹得爽。然後便著涼了。楚湮老遠跑到一家大熱天還賣羽絨被的店,精挑細選了這麼一張混了茄士咩的毛毯,質料柔軟,就置在沙發上,讓花無寒小睡時蓋著。

這張毛毯還在,且質料和色澤如新。

「無...無寒?」楚湮輕喚她,她才發現伊人抖著雙手拿來了咖啡,有點兒吃力地置到茶几上,「先...先喝...咖...啡...」

「好。」她緊急地迎上去,把咖啡捧在手裡,朝楚湮微笑,喝了起來。只是,假意借咖啡杯遮掩臉容,她瞥看到楚湮手腕上的刀痕,心痛得幾乎撕裂開來般,人也搖搖晃晃的。「太懷念了!湮湮親手泡的咖啡。」

「你...你...」還沒說上什麼,楚湮的臉便泛紅,垂下頭去,「先...先坐下...吧。」

花無寒這才發現自己不經意地半跪在她的腿邊,難怪伊人的臉瞬間紅著。她尷尬地笑,拉起屁股來,坐到沙發上去。放下咖啡杯,她拉長了手臂,抓緊楚湮那輪椅的扶手,不顧伊人有點害怕,慢慢把她拉近自己。

「湮湮。」她看著楚湮的臉,終於便笑不出來,深深嘆了一口氣,「你瘦了。」

瘦了,其實已是委婉的說法,如今的她大概只會在重度厭食病人身邊才說得上有點肉。周子欣說過,患氣胸的那段日子把楚湮折騰得厲害,看上去與人乾無異。花無寒看到的,已非最壞。

「還... 還好... 」這麼一說,楚湮的臉幾乎要埋進脖子上的窩裡。「你... 好嗎?」

可以的話,其實花無寒想坦白告訴她,一切都好,唯獨因為她不在身邊,一切又變得不好。

「好。」她笑著說,語氣淡然,又忍不住輕嘆了一聲,「還在適應吧!我...剛從S市回來。一年多而已,就搞得自己好像已經不屬於這個地方了般。」

「你...在S市...一年多...?」

「是啊!」花無寒微笑,又嘆了一口氣。「那邊的總監突然辭了職,我被調到那邊善後。唉。連酒店開幕也錯過了!」

看著楚湮臉上的疑惑,她笑了笑,避重就輕地把自己與楚湮分手後的事,從到總部推銷酒店設計,到在總部處理行政事宜,到她被委任暫代新樂園設計總監的事,都告訴她。說起來,輕描淡寫,楚湮卻聽得很入神,彷彿花無寒眼裡那堆沉悶的行政事宜也趣味十足。當聽到花無寒被晉升,還被視為能擔大旗的第二梯隊先鋒,楚湮笑得格外滿足,像是聽到了圓滿一樣;花無寒知道,這一切之於她並不沉悶,都因為主角是自己。

「湮湮。」花無寒伸手握著楚湮的手,感覺到骨感重的手指抖了抖,「那天...那天以後,我便只顧發狂工作,什麼都不管,也沒與你聯絡...」她稍稍湊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緊張得垂頭深呼及了一下,才放輕聲線說,「你...會怪我麼?」

楚湮愣了愣,按捺心裡浮起的一股慾望,微笑,搖了搖頭。

「我倒是原諒不了自己。」花無寒並不想這麼說,卻衝口而出,然後強忍眼淚,硬生生以笑容把情緒堵回去。「我連新樂園那邊叫我過去當設計總監也拒絕了!」

「為... 為什麼?那不是... 不是.. 很很好的.. 機... 會嗎?」

「是。」花無寒苦笑,點著頭,「是很好、很難得的機會。」

她沒有解釋。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是的。以她今時今日的技術和經驗,加上樂園的野心,正是她在事業上闖一片天的時候。誰都會認為,這是上天對她的最大恩賜,是一生難求的機會。只有她自己,覺得上天給了她最大的考驗,一個生與死般無法回頭的轉捩點。

「我很累。」她苦笑,然後看著楚湮一臉憐惜,便綻放燦爛的笑容,「我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停一停,想清楚我以後要追求的生活。我得到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留下了很多的遺憾。我怕,再不停下來想想,我會萬劫不復。」

「是...是身體...熬壞了嗎?」

花無寒有點無恥地偷笑。

時間並沒有帶走楚湮的純粹,死亡也沒有,她還是如下凡仙子般不諳世事,為凡人的花言巧語所迷惑,無時無刻替別人著想,毫不遮掩地流露她對花無寒的寵溺。

然後,花無寒恥笑自己的不智。

「這幾年我工作忙,積下了不少年假。所以,我從今天開始休假,好好的去玩玩。」她握緊楚湮的手,牢牢看進她的眼裡,「湮湮。你會陪我的,對吧?」

「我...」不能否認,楚湮心裡的第一個反應是拒絕。她並不知道為何。只是,那聲拒絕也沒能說出口。她只能呆呆地看著花無寒。

「我在這裡已經沒多少個朋友了。你不會拒絕我的。對吧?」

花無寒認為這幾年的工作除了給予她事業上的發展外,也磨練了她待人接物的技倆。她自覺有點兒訐詐,是利用了楚湮對自己總心軟的性格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她無暇顧及道德,絲毫不覺後悔;只要不傷害到任何人,她會不惜一切去製造接近楚湮的機會。

楚湮亦一如她所料,頓了頓,點頭答應。

記憶中的星期六午後,她們都是在彼此的陪伴下看書、聽音樂、看電影,又或是找點什麼悠閒的東西消磨時間。然後,楚湮便會下廚,弄花無寒喜愛的菜餚。

楚湮從房間裡拿來一本相簿,送到花無寒的手裡。她原是想讓花無寒看相簿打發時間,好讓自己能把心情平伏下來,然後好開始處理食材,準備晚餐。花無寒卻一把握著她的手腕,無聲地要求她留下;她便一臉害羞地把輪椅推到沙發的另一邊,把身體挪到沙發上。

花無寒很想把人摟進懷裡,就像她們相戀時一樣。她努力按捺,只往她稍稍靠近,把相簿移了移,打開,置在兩人的腿上。

相簿裡是這一年多裡拍的照片,都是楚湮的朋友與她聚會時拍的;周子欣自然也在其中,她讓花無寒看過的相片也在。當中還有一系列她與周子欣和另外兩個女孩在影樓拍的硬照,裡頭的楚湮穿上舞衣,躺臥在地上,擺著優美的姿勢。

「這是... 子欣嚷著... 要拍的。」楚湮看到花無寒定睛看著那些照片,便很是緊張和羞澀,連忙解釋道,「她的一個... 國外攝影師... 朋友... 替我... 替我們拍的。子欣說,我們... 跳舞時都... 沒一起拍... 過這種照片,要趁還能... 擺這種姿... 勢時拍一輯。」

「她們都是你跳舞時的同學?」

「嗯。」楚湮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偷笑了一聲,「子欣... 那個時候替... 我們起了個... 名字,叫dancing five。多難聽!」

「Five?」

「嗯。」楚湮點了點頭,微笑,看著照片說,「還有... 衍曼。」

照片裡的楚湮沒了輪椅,躺臥在地上擺著姿勢,臉容帶著一絲冷傲與憂鬱。照片把那一個畫面擷取下來,看上去便只會被這麼一個冷艷的女子迷住,而不會想到她的腿並無知覺。她是帶著一絲哀傷的仙子,累極躺下休息;僅此而已。

花無寒的心裡感激周子欣。

傍晚時分,楚湮欲往準備晚餐,花無寒卻自薦下廚,還大言不慚地讓楚湮往一邊好好等著,欣賞她的廚藝。楚湮的心裡有一絲疑慮,畢竟她對花無寒煮食的記憶停在三年多前,那人是連方便麵也煮不好的。然而,花無寒决定了的事她絕少會被他人動搖,楚湮也就只能如她所說呆在一旁。

沒想到,花無寒不消多久便弄來了幾道色香味俱全的川菜小碟,置在桌上看來就像進貢皇帝的御膳一般精緻講究。

她把楚湮推到餐桌前,細心地為她鎖上輪椅的安全鎖,在她的腿上置了一塊餐巾,才坐到她的身邊,微笑地看著她那張驚訝不已的臉,溫柔地提醒她,「試試啊!我親手做的。」嚐了一口,幾乎要哭出來,她掩著咀巴,垂下了頭。

「怎麼樣?」這反倒是讓花無寒緊張起來,想起自己剛才好像忘了試味。「還...還可以吧?」

「好...好吃...」楚湮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般不敢直眼看她,只偷偷瞥了她一眼,「你...怎麼會...會煮...川菜?」

「因為你啊!」花無寒笑得燦爛,直言不諱。

她愛吃,但對生活上的事情抱著懶散的心態,在這不夜之城裡更是從來沒有動力去學習烹飪。直到這人在他鄉的日子裡,她才想要為喜歡的人做點事;她只想到以往楚湮一直為自己弄好吃的,角色倒是從沒互換過。

「我聽說四川盛產美女都是因為川菜裡的花椒。本來我都不信,但想到你,我就深信不疑了!」

「口...口甜舌滑。」楚湮笑了,輕咳了一聲,輕推裝著一副色狼相的花無寒一把。

「你不相信?」她抓起楚湮的手就往自己的臉上放,然後奸計得逞地笑著,「你摸摸看有沒有變滑嫩了?我在S市的時候可是每個星期都吃川菜的。」

「胡...胡說...」楚湮想要把手收回去,卻被花無寒笑得燦爛地拉著。

「我發現我說實話總沒人相信。」她假裝不解,噘著咀說,「不過,我只讓你摸的。我才不管其他人信不信!」

楚湮被她哄得不禁發笑。

花無寒看著楚湮這張笑臉,心裡很是安慰,同時又被那笑容牽了牽心房。

從前的她沒察覺自己會因為楚湮的一顰一笑而心裡悸動,如今卻清楚得很;只要能讓楚湮快樂,她什麼都願意去做。然後,她想到這樣的心態大概與楚湮當初放她離開時的一樣;她是怎麼也追趕不上楚湮對自己的情意。

飯後,她們為洗碗這差事爭論了一會兒,楚湮輸掉,坐到沙發上無奈地等著。花無寒踩著碎步,咀裡輕哼著什麼奇奇怪怪的歌,便往洗碗去。

然後,她們並肩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個無聊的電視綜藝節目。時間本該輕鬆地過,她們卻過得很是緊張,可說是正襟危坐。花無寒總是偷來每個瞬間去看她,然後又急速地按下親她的衝動,把視線放回電視上;楚湮同樣會以垂頭來掩飾,往花無寒的臉瞥一眼,便抑著想要往她肩上靠的慾望,眼神失焦。這樣的隱忍讓情況一度變得很是窘迫。

「我去拿飲料!」花無寒再受不了這樣的誘惑,必須稍為逃上一會兒,便突然站起來說。沒想到,這麼一個急著要離開的動作讓她踢到了楚湮的腿,「對不起!對不起!湮湮。你沒事吧?」

「沒事。」她笑著,把腿拎到一旁,讓出一條小路,「我的腿... 沒知覺,不會痛的。」

「這...」本來是該為這心堵,她卻突然靈光一閃,笑得燦爛起來。「對了!湮湮。你讓我試一些東西吧!」

「試...試什麼...東西?」

花無寒給她一個狡黠的微笑,把伊人稍稍嚇得蹙眉;就趁楚湮還在想著花無寒在打什麼壞主意時,花無寒迅速湊到她的身邊,彎下身去,兩隻手臂從其腋下和膝下穿過。楚湮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見花無寒說,「一。二。三!」使力一呼,她站直了身體,把楚湮橫抱了起來。楚湮被她這麼一著嚇得只懂伸手摟著花無寒的脖子,緊緊的,身體也貼緊著,正中花無寒的下懷,讓她不住仰首大笑。

「我練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刻啊!」

她很興奮,感覺就像打贏了一場拖了很久的仗,而且贏得極為漂亮。她很驕傲,勝利沖昏了她的頭腦,血液在身體流動得太激烈,她的人不住笑得抽動。結果,她抱著楚湮往後跌坐在沙發上。急忙檢查,確定伊人只有受驚沒有受傷,便又快樂地笑著。

「果然,王子還是不太好當啊!」她自嘲地笑著,但兩臂並沒有收回去,反而把楚湮抱得更緊了些,「雖然我還沒練成麒麟臂和朱古力腹肌,我的樣子還可以搭救一下,對吧,湮湮?」

「你...在健身...嗎?」

這麼一齣,突如其來,把楚湮嚇得不輕。但看罷花無寒自顧自地在憨笑,雙手還是沒有把她放下的意思,楚湮便又害羞起來。

「是啊!我還找了一個像阿諾舒華辛力加那麼壯的私人教練來給我操肌呢!」她有點得意地抽回雙臂,拉起了衣袖,把手瓜懸在空中,使力鼓起那小小的雙頭肌。「看!再練幾個月就不用使力也會看到了!還不錯吧?」

楚湮看著花無寒的眼神有點呆。花無寒這才收斂了笑容,也收起了那其實沒什麼看頭的手臂,轉而輕輕摟著還坐在自己大腿上的楚湮。

「這叫不叫班門弄斧?」花無寒很是尷尬地牽強一笑,「我記得湮湮的手臂比我現在的還要壯。」

「現在...已經...沒了。」楚湮微笑,想要讓花無寒好過一點。

「讓我看看!」

說罷,花無寒便把楚湮的手臂拿在手裡,像是要檢測什麼巴爾瑪火腿一般金睛火眼地看,盲人按摩般以手指頭摸著。跳舞時的楚湮、推輪椅時的楚湮、每天勤奮鍛練的楚湮所擁有的肌肉還在;只是,肌肉在骨瘦的身體上一點兒說服力也沒有。

不行!一定要把人給養胖一點!

「湮湮。」花無寒很認真地看著她,說的話擲地有聲地堅决,「從明天開始,我要把你養胖。我要給你吃好的!」然後重重地點頭,像是立下了什麼誓言那般。

楚湮的心裡忐忑。

她回來了。比之以往,好像還要更為體貼一點;做的每一件事,看似不經意,卻也像是為著自己而存在。她說她因為她而學習弄川菜;她去健身練就一身肌肉來把她抱在懷裡;她堅定地說要把她養胖一點。

楚湮很惆悵。

在她的視線內也好,在她的身邊也好,在她的懷裡也好,只要她存在於自己可觸及的範圍,便能讓她悸動不已;讓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劇、腦袋混亂。三年多,自己對這個人的慾望竟然沒有一絲減淡,反倒是更強烈,更逼切。

她要的是什麼呢?她要以怎麼樣的身份重回自己的身邊呢?

自己要的又是什麼呢?自己能回應她的意願嗎?

「湮湮?」花無寒輕聲喚她,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上臂,「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

「沒...沒有...」

「那麼,是到了要做運動的時間了嗎?」

她不這麼說,楚湮確實是把事情忘了;或者說,她忘了留意時間。看了看地櫃上的時鐘,確實是到了每天的鍛練時間,她便緊張了起來,想要從花無寒的腿上挪回輪椅上去。

花無寒按住了她的腿,微笑。

「讓我完成我沒完成的吧!」

她再次把楚湮抱在懷裡,一臉認真地挺起了胸膛,實在的昂首闊步,把瘦弱的女子抱到她的健身房裡去,輕柔地置在地上。

楚湮自然是尷尬到不行,垂頭說了聲謝謝,便別過臉去。可她並沒有等到花無寒的離去,只瞥見她直愣愣地往自己的臉上瞪,心裡不住發毛。

「湮湮。讓我來幫你吧!」

相戀的時候,花無寒會陪伴在側,但沒有真正學會幫忙,而是被伊人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所誘惑。楚湮並不介意,只要她的人在身邊,便足夠讓她血脈沸騰,滿身能量。

可現在的花無寒不同於以往,她是不能比這刻更認真地當楚湮的spotter,不單在旁打氣,也注意著她的動作和表情,在必要時出手相助。身體不免因此而有所觸碰,讓楚湮像是被注入類固醇般感覺體內力量澎湃流動。

完成了這天的運動日程,楚湮累得躺在地上喘起大氣來。她已很久沒有把鍛練的強度推至盡處,身體虛耗不已,心靈卻像是讓汗水把污氣都帶走般清徹,讓她滿足不已。

然後,她感覺到花無寒的手在自己的腰際輕撫,剎那間,全身的血液都湧上大腦,身體繃緊的她不懂反應。

花無寒當然感覺到楚湮的緊張和不安,卻也無法止住自己的慾望。她努力把手上的動作停下,但並沒有移離她的身體。看著胸口還在起伏不已的美人,她覺得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已然不重要。追逐了那麼久,成王敗寇的遊戲已給不出來半點意義,她只想躺在這女人的懷裡,安靜地聽著她的心跳,讓時光悄悄流過。

「湮湮。」她在其耳邊輕喚,「我替你按摩,好嗎?」

她下過苦功。在不熟悉的環境裡打了好幾張人事牌才得到機會,跟著一個曾讓跛子康復過來的著名醫師學習重症病人的復康物理治療,也學習了簡單的推拿,為的就是這刻。

咀裡說著不會,按摩的手勢卻顯然不是新手,楚湮瞬間了然,這個人做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

楚湮伸手按住了花無寒的手,牢牢看進那雙眼裡。

「無寒。很...很晚了。你...你還是...還是回家吧!」

她的臉潮紅,只因她那麼突然按住的花無寒的雙手正好停在自己的腿根。即使感覺不到,眼睛看到便足以讓她喘不過氣來。急急收回手,卻不住失了平衡,身體往後仰,被眼明手快的花無寒出手抱著。

「無...無寒...」

「別怕。」她擺出一副深情不已的表情,臉緩慢地往楚湮靠,像是要吻她一般,「我不怕黑。」

「你...」楚湮幾乎被她這麼一個表情迷惑,幾乎無意識地迎了上去。卻被她眼角的一抺笑意喚醒。「很晚...了。你...還住...住在...」

「如果我說,我沒地方住,你會收留我的,對吧?」

她知道自己已被她看穿,卻禁不住調戲她的衝動,還是一副二世祖的模樣往她靠近。而她,自然也被牽著掉進花無寒的小遊戲裡,即便是知道她在鬧著玩,還是不爭氣地心跳加速,儼如被歹人圍困的無知少女。

「你...你又...耍我。」

花無寒仰首笑了,不住往後仰,抱著楚湮的雙手卻沒因著這份喜悅而放鬆開來,直接就把人擁著懷裡。她的心裡感嘆,花無寒啊花無寒,這個女人的每一個表情都讓你心動不已,往後的日子便已然注定了!認命吧,老婆奴!然後,她自問自答地在心裡說,那也很不錯啊!

「那麼,明早我再過來。」莞爾,視線還是放在和自己只有幾公分距離的臉上。這次,我不會輕易放手的了。「我帶你去玩。」

「但是...無寒...」

「湮湮。」忽然收起了所有笑容,凝重地看進她的眼裡好一會兒,「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見到你,比其他的事更讓我快樂。」

「無...無寒。」

「我會對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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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酒店的籌劃完成,只等創作工程部總監將提案上呈總部,說服位高權重的那群,酒店的興建便會拍板落實。如此重要的關口,已然不在各人的掌控之中;成與敗,都得看負責推銷的那位。 總監自然是推銷團隊的領軍人物,而他正從各分部總監的推薦名單中物色隨行人員。這是一個對主任級人員來說很好的學習機會,也是總監們把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花無寒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刻經歷這樣的心境。不過離開一年多,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所有的東西在腦袋裡都有印象,感覺卻截然不同。明明看著的都是相同的事物,心裡卻莫名地感到哀傷。 她住進了服務式住宅,身邊只有那麼一個行李箱;唯一從寄存倉庫裡提取的,只有一個保溫瓶。 她還記
周子欣不禁失笑。 花無寒不太明白周子欣相約她在機場見面的動機,但也沒有懷疑,彷彿那麼一場痛哭便讓這兩個不相熟的人之間的芥蒂一掃光。她打車到了機場,在人潮中找著那個拉著行李箱的銀行家,並沒發現那人正在上層看著她。 當年的董衍曼也有著這麼一張傻楞的臉,但卻愛端出一張冷臉孔來面對別人;同樣,她們在楚
花無寒是逃著登上飛機的。 沈仲喬問她的問題,她一道也回答不了。這一年多以來,她一直逃避去想這些,把自己淹埋在工作裡,就是不想要有空間去想。她很怕自己想得太多,會想出不存在的事來;她更害怕自己想清楚後,會發現自己做了錯的决定。 既然决定已下,就沒有必要再回想,無論當初的决定是對是錯;下了的决定便
做了的决定,已然是最好的决定。 花無寒沒有閒下來。她把消息不帶情緒地告知花顯柔,讓她代為告之其爺爺,清楚表明自己不會親自向他老人家交代,也不在乎花家其他人怎麼想。 然後,她把喬安約了出來,明刀明槍地把她的設計利弊交代了遍,要求他助其一臂之力,不單要把她的名字寫在推薦名單上,而是替她爭取到那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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