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以後,花無寒一直刻意迴避前往冒險家酒店,就是為了這天。
在本來的計劃裡,她會在酒店開幕的那天推著楚湮漫遊於酒店內,給她獨一無二、僅屬於她的導賞遊,帶她發現那些沒有其他人知道的、滲進她那情意的細節。對花無寒來說,這家酒店裡裡外外訴說的都是她對楚湮那份未被塵世染污的愛。
雖然時間被推遲了那麼久,她還是隆重其事地穿上特別訂製而來夢想飛行故事主角的飛行員衣飾,也在車子上貼上機翼貼紙,全然投入於故事裡。她也為楚湮訂製了一襲薄如蟬翼輕紗裙子,穿在楚湮身上比她想像中的更為仙氣飄飄,美得不行。
「湮湮。」花無寒的眼裡就只有痴迷,久久不能平伏心情。「我突然有點...」
「不...不舒服了?」楚湮把輪椅稍稍推前,抬首想要把她的臉看得清楚一點,「那...我們不要...去了。」
「不不不。」花無寒緊張地搖頭,然後笑著,彎下身去握起楚湮的手,「我想說,我突然覺得我像是在接我的新娘一樣。」
楚湮只懂呆看花無寒那張無邪笑臉,心裡的動蕩讓她沒有任何餘力去說什麼。
「我這身飛行員的造型,和你這麼仙氣的打扮,註定就是要艷煞整個樂園的。」花無寒憨笑,駕著車子也不忘扭頭往楚湮拋了一個媚眼,「對了?湮湮,我有跟你說過夢想家酒店背後的故事嗎?」
楚湮沒有回答,只側著腦袋看著她的笑臉。
小男孩從小就喜歡看著天空,幻想自己在天空中翱翔、與白雲上的天使嬉戲的模樣。那麼一個平凡的下午,他又如平日那樣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上的雲。他看著一個天使從那片雲裡掉到山的另一邊去。大人們都不相信他,他也就自己攀過那座山,尋找那掉下了的天使。他找到了,卻發現她的翅膀斷了,再也飛不到天上去。從此以後,他一邊照顧著受傷了的天使,一邊努力研究製造飛機的方法;發明一架能飛到那朵雲上去的飛機,把天使送回家便成了男生孩一輩子的目標。
「那...男孩有沒有...把天使...帶回去?」楚湮微笑。
花無寒一直都是板著臉孔的人,臉容冰冷,總予人難以靠近的感覺。但她快樂時顯露的純真卻是童話裡般可親,發放如陽光般和煦的暖,就像這刻的那樣。從她的這張臉,楚湮便能看出那小男孩的模樣。
「樂園嘛,男孩當然是成功了,把天使帶到了雲端上去,從此天天與她在白雲間嬉戲了!」花無寒不禁大笑起來,眼睛都彎了,「跟天使在雲上玩,基本上就是說他死了!哈哈哈哈哈!」
「你別...在樂園裡跟...小朋友這...這麼說。」
「當然不會了。這種事,大人們心裡知道就好。」花無寒扭頭往她看過來,朝她單了單眼,「不過,樂園外的故事就截然不同了!」
「樂...樂園外...的故事?」
「嗯!那個主角呢,是個很帥、很有才華、很聰明的女孩。平日有點冷冷的,但外冷內熱,對喜歡的人很好很好。怎麼說呢?就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的情人,最能陪伴相守終生的模範人辦。」
楚湮聽著她開始自吹自擂說得興起,便覺得花無寒心裡住的那個小孩子很愛在自己面前撒嬌,煞是可愛。
「天使折了翼,沒關係,小女孩會好好呵護她的。她會讓仙子生活在凡間也像是在雲上一樣幸福快樂。不。比在雲上更加的幸福快樂。她會把身邊的一切打造得比天堂還要美好。她會好好的疼她,把最好的給她,永遠守在她的身邊。女孩子嘛,佔有慾特別強,看見這麼漂亮的天使,才不會那麼笨地把她送回天上去呢!她會傾盡畢生的愛把天使留下來,與她相守一輩子。你說,這樣聽起來是不是更合理,更好呢?」
「你...是個大...女人。」
「難道不好嗎?」笑著,彷彿那是一句讚美。
酒店的主題是夢想飛行,主樓的設計就像是一架懷舊飛機一樣,讓人尤如置身放大了的機艙內。打從車子停在酒店大門前開始,楚湮便能感受到酒店裝潢處處透著活力,把賓客都視為追逐夢想的年輕靈魂。
花無寒把車子交給酒店職員處理,便推著楚湮步進酒店主樓。她沒有到前台登記入住,也沒有在主樓逗留,而是推著楚湮繞到一旁的玻璃門,逕直從那裡離開主樓。
玻璃門外是一條彎彎繞繞的石板小路。小路盡頭是酒店的庭園區域,青翠草地上有花草樹木,有小湖,有小屋,有小動物,營造的是山邊小村落的氛圍。來到湖邊的草地上,有這麼一個背對酒店、能眺望遠處群山的地方;人面向山林,一刻像是忘了自己身處亂世,完全隔絕於凡塵,是獨立的一處小桃源。
「這裡便是小男孩發白日夢的地方。」花無寒伸手指了指那邊的山頭,「美麗的天使從雲上墜落到那座山後。男孩看著那個墜下去的身影,心臟跳動得像是要從身體躍出一般。很痛。他從沒試過這種痛,但卻清楚知道必須立刻翻過那個山頭,去找那個天使,才能止住這股痛。」
「無寒...」楚湮主動握著站在她身邊花無寒的手,讓她不由得嚇了一跳。「有...那麼多...天使,男孩為什麼...要執著於...掉下了的...那個?」
「或者...或者世上真有很多天使,都很漂亮,但都不為男孩所見。是緣份,讓男孩看到那個不幸掉落的天使;而對他來說,天使,就只那麼一個。」
「那個天使...已飛不到天上去...」楚湮垂下頭來,握著的手漸漸鬆開,「他愛...天空的...廣闊,又為何要...因為一個...無法飛天的...天使...」
「湮湮。」花無寒握緊她那想要鬆開的手,跪了下來,牢牢看著楚湮落寞的臉,「如果沒有那個天使,飛天不過是個不著邊際的夢想。夢想,是要由心出發的。愛情也是。不是誰先誰後,也不是誰大誰小的問題,而是...」她把楚湮的手置在自己的心上,「這刻,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也希望以後都只有你一個。」
楚湮自覺想哭,按捺著,垂下頭去深呼吸。
花無寒沒有就這話題再說什麼,帶著一絲失望地微笑,把楚湮從輪椅上抱起再置到草地上,讓兩人就這麼躺著,看著那山頭和其上的那朵雲。
故事裡,沒有談及情,卻滿滿是愛意。即便是沒有戳破,男孩和天使之間的感情還是深厚得讓人瞬間便明白過來。對渴望愛情的人來說,那或許不是最完美的結局,但說到底亦足矣。
她們倆大概亦是如此。
命運伸出的手太多,無時無刻都讓花無寒有一個悲觀的想法,就是世界容不下她和楚湮兩人之間的愛情。為了拆散她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們推到交叉點上,殘酷地逼使她們作出選擇。
也或許,世事本來就是如此磨人。
花無寒帶楚湮來到酒店主樓內參觀,把一磚一瓦背後的故事娓娓道來。看似是不經意,實際上她是朝著歌舞廳的方向前進,在楚湮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一道長長的、連接地下和二樓的迴型樓梯前。樓梯用上雲石作面飾,造型瑰麗優雅,配襯這室內中庭天花上的華麗壁畫,像是古堡一隅。
「故事裡有這麼一幕,」花無寒抬頭看著那壁畫上天國的影像,笑了笑,「男孩又造好了一架模型飛機,急不及待地拉著天使的手,跑到山上的城堡,攀上那長長的階梯,往城堡最高處去。往階梯上踏的每一步,走在男孩的身後、被拉著手的天使便覺與天堂靠近了一分;心裡多一分欣慰,也多一分痛。
「階梯的盡處有一扇窗。男孩靠到窗前,痛快地把手裡的模型飛機擲出去。飛機滑翔於空中,飄揚了一瞬,便急速往下墮,墮進山崖下,成了看不見的一點。
「他很想放棄,覺得這根本是不可能達到的目標。然而,他的心裡不甘,也不忿。他看著逐漸失卻光芒的天使,心很痛,無力感充斥全身。只有日夜全情投入去研究,製造更多更好的飛機,才讓那個目標顯得沒那麼遙遠,顯得實在。他讓自己相信,終有一天他會造出一架能飛到天空裡去的飛機。它會載著他心愛的天使直入雲端,拋下凡塵,回去那美好的國度。看。就是壁畫裡畫的那個模樣。」
楚湮跟隨花無寒的視線,仰首欣賞天花板上的天國壁畫。畫裡盡是一個個飄逸的身影在曼舞,如夢似幻,構成一幕動人卻遙遠的景致。
「想到這裡時,我哭了。」花無寒還是抬頭看著那壁畫,眼角有淚水滑落,「我把自己代入了進去。我就像那個男孩,想盡全力把你送到天上去,卻有心無力。更沒想到,到頭來飛到天上去的是我,用盡全力把我送出去的、留守在地上凝望的是你。」
「男孩...本來就...喜歡天空。」楚湮輕握她的手,微笑;但抬首看著壁畫的她並沒有看到,「你...也是...屬於天空...」
「我是屬於你的。」花無寒垂下頭來,深情地凝看著楚湮的臉,「就算男孩飛到了雲端,和一眾天使在一起,天天快活地過,他也是不完全的。那只會讓他心裡更記掛那唯一的天使,記掛那屬於他的懷抱。」
「有些事...」她不敢直視那雙赤裸的雙眼,垂下頭去,「記得就好。」
「湮湮。」她彎下身去,握起楚湮的雙手,深深吻在手背上,「不要嫌棄從天上回來的男孩。他不是頑皮,不是天真,不是要辜負天使的期望。只是,在他的心裡,有天使在的地方才是天堂。」
她把楚湮的手按在心上。那手在抖。她的手也在抖。
「你要相信我。我是心甘情願的。」
是真的。楚湮清明的眸子裡,她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心意。
「有你,便是天堂;沒你,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