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復仇的工具。掌門對我這樣說,爸爸也對我這樣說,而我也對自己這樣說。
殼以是我的名字,葉是我的姓。
我的故事,是一個傳說。對於桐陳派上下所有的弟子而言,我的存在只是一個傳說。沒有人看過我,也沒有人認識我。
傳說源自玄桐掌門,掌門某天外出的時候,在一口古井裡發現了還是嬰兒的我。他把我撈了起來,然後養育我長大。他給了我一棟房子,而房子的旁邊就是當初檢到我的那口古井。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還是桐陳派內的傳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因為故事是玄桐告訴我的,而身為唯一能見證事情的人的我,當時並沒有記憶。但放到玄桐派內,我想相信的人絕對不多。一來是故事荒誕可笑,二來是桐陳派的弟子們早已在辨別謊言的造詣上取得很高的成就。
在我五歲的時候,掌門第一次帶了有趣的食物給我吃。
「這是糖。」玄同說:「只有生病的人才可以吃的東西。」
「我病了嗎?」我看了看自己尚未發育的身體,問:「所以我才要被關在這裡,然後什麼事都不能做,什麼朋友都沒有。」
玄桐皺著眉頭說:「不,妳沒有病,有病的是我。」在玄桐的眼中,床邊坐的不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而是一朵朵被邪術控制的桃花。「還有,妳從哪裡聽到朋友這個說法的。」
「萬桐雅趣寫的。」我說:「你上個月給我的那本書。」
「那種書以後別看了。」玄桐不曾想過,自己給予女孩的一切,會這麼早就失去控制。就像是夢裡面的餘夜一樣,沒想過那份跨越派別的兄弟情,會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失控。
「不。」我說。「我要看,而且你要繼續給我。」我舉起玄桐腰間的佩劍,趁他受到每日的夢魘擾心的時候偷襲他。劍很重,我舉得很吃力。但我的聲音相當冷靜,我不能讓他感到一點僥倖。
「我不會殺你的,這只是條件交換。」我把劍丟在一旁,說道:「劍是百兵君子,我不能用劍行刺。」
我坐回玄桐的面前,盡可能的裝作鎮靜地說:「桐陳劍法第一章寫的,我有聽你的話把所有的劍法用木劍練了一遍。」
「真乖。」玄桐扭了扭頭說:「好吧,看來我們的關係從今天開始要從隸屬變成對等的合作關係了。」
「我們本來就是合作關係。」我說:「你一開始就是說要合作了。」
我與掌門,是合作關係。我隱藏在桐陳派的陰暗處,而掌門身在桐陳派的光明面。他是掌門,代表的是整個桐陳派,同時也是一個餌。
合作的契機要從玄桐的夢說起,他的夢是這樣的。
夢裡面的人,是他與他的父親。而夢所代表的,是已經發生過的是。按造推算的話,是第四代與第五代間發生的事。
「掌門,可是這樣做有失武德。」男子接起了歷代掌門傳承下來的佩劍,心裡波濤洶湧。「不,這樣做甚至沒有人格,更不佩持劍。」
另一個比較年長的人,轉過頭來搭著男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自玄黃戒開始,我們便是這村內勢力最大的派別了。所有的派別都一樣,只有擴張跟縮減兩種可能而已。這個村已經被吳蜀中給封印起來了,如果我們不併吞掉其他兩個派別,怎會有打開封印向外發揚光大的一天。」
佩劍在兩人間顫抖,最終落地發出響亮的聲音。
「五毒門已經興起,雖然現在只是萬生派的一個小小分支。但這是一個警訊,趁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得先滅了御無派。」他的話,壟罩了整個夢境,也壟罩了後代的子孫。
「我……」
「劍,是百兵君子。但賤,是人之本分。」佩劍被拾起,然後交到男子的手上。夢中的影像,劍鋒反射之人,是一臉震驚玄桐。然後他來到玄桐的耳邊低語:「如果你不這麼做的話,這掌門之位將會留給更有膽識之人。」
「散布謠言,計殺餘夜,滅門大計。」他的考量,同時也是夢魘給予玄桐的考驗。最終,他的決定,招來了餘夜的反撲與報復。
有人說,御無派的人靠御鬼術致富。有人說,三百年前的魔鬼入侵,是御無派的野心所致。有人說,餘夜死前下了血咒,要讓萬生派與桐陳派的掌門日夜受夢魘所累。有人說,御無派的初代吳蜀中所下的蜀中結界是他與魔鬼的交易,要讓整個村莊納為御無派的爪牙。有人說,餘夜用女兒作為代價,詛咒萬生與桐陳。有人說……
「有人說,當初的御鬼術是假,滅門血案才是真的。」我說。
玄桐笑了笑,說道:「是啊,但太多的說法了,我已經忘記哪個是我說的,哪個是別人說的。哪個是假的,哪個又是真的。」
「但是你能做的,是把你說的變成真的,別人說的變成假的。」我說:「這才是我們合作的目的。御無派的時代已經過去,而桐陳派的時代即將來臨。」
在萬桐村改名為桐陳村之前,萬生派必須亡。
玄桐跟千秋的感情很好,但玄桐清楚自己並不是千秋的對手。於是他們有了一個默契,一個把門派上下的人都調離,只屬於兩人討論夢境的默契。玄桐喜歡躺在床上,分享自己昨天的夢。而千秋會站在床邊,說著自己今天的幻境。
我不知道,這樣的默契是玄桐在背後暗示以促成暗殺千秋的計畫,還是這樣的默契讓玄桐興起了暗殺千秋的想法。但我知道的是,千秋跟玄桐的夢並不相同,千秋少了一點真實感,而玄桐多了一個真相。
「那個女孩,或者說那個鬼,便是證據。」玄桐掌門搭著千秋的肩,手指隱隱出力。「但你……必須死無對證。」這是我們之間的暗號,我從櫥櫃爬了出來。為了這一天,我等了三年。
「如果不是……」對於玄桐掌門的奇襲,唐千秋早有所備,機關擋住了匕首。「……那你的門派,才是在背後造謠之人。」唐千秋驅動機關,細絲在手準備反制。但是這一切,也在我們的合作範圍內。我拿起佩劍,行我該行之事。
「啊!」語畢,一道身影被劍穿透,倒地。
血泊旁的人,藏不住笑意。玄桐越過千秋的屍體,走到一個女孩的身旁。
我顫抖的雙手,不是因為舉起了太重的東西,而是用劍暗殺這件事違背了我習武的認知。我大口的深呼吸,那對虎牙悄悄的勾住我的下嘴唇。
「我們的合作結束了。」我舉起劍,劍尖直指著玄桐。「依造約定,你該還我自由了。」我說:「外界革命錄上面說的,那個本該屬於我的權利。」
玄桐沒有說話,只是在我準備悄然離開之際叫住了我。
「這給你。」玄桐把一顆糖果丟到我的手中,悵然的說了一句。「謝謝妳。」
「哈。」我笑了笑,頭也不回的說:「那我就原諒你,讓我用劍暗殺人的事吧。」
說完話的瞬間,我覺得心中的罪惡感全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