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瑤最喜歡的人是爺爺,從五歲開始,她就認定了這件事。她不喜歡媽媽唐門山,也不喜歡爸爸唐碧水。她不喜歡現在的掌門,因為她管她太多了。掌門不但教她武術,還禁止她打麻將,那個爺爺最喜歡的遊戲。
唐瑤今年七歲,對於家族的機關術有頗高的天賦,但沒有一絲的興趣。
萬生派內沒有一副麻將,於是爺爺只能帶她到桐陳派去打。三打一,大多數時候桐陳派還是挺桐陳派的人,唐瑤很少看到爺爺贏錢,但不至於每次都輸。唐瑤印象很深刻,有一次爺爺贏了好多好多錢,被桐陳派的一個人說他養小鬼。唐瑤不知道養小鬼是什麼,只知道爺爺生氣的翻桌走人。
「桐陳的就只會誣賴。」爺爺跟唐瑤這樣說。
「鬼?是什麼?」唐瑤搖搖晃晃的走著問著。
只聞他的腳步聲停止,然後彎下腰來一把將唐瑤給抱起,捏著唐瑤的鼻子說:「妳啊,就是妳這個讓我贏錢的小鬼呀哈哈哈哈哈。」
唐瑤不懂,但還是跟著呵呵的笑。
這樣快樂的時光過了兩年,兩年的時間唐瑤也會打麻將了。唐門山知道這件事還跟她爸爸大吵了一架,甚至說要凍結他的銀兩。這件事後來怎麼善了的唐瑤不知道,只知道唐門山跟爺爺一直一來都不是很好。
「爺爺討厭媽媽嗎?」唐瑤問。
爺爺反問:「那妳討厭門山嗎?」
唐瑤說:「不討厭。」然後黑黑的眼珠子朝上看了一下後又說:「如果她給我錢讓我打麻將的話。」
「呵呵呵呵。」
本來,唐瑤也覺得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對,本來。
萬生派內,一股寧靜又肅殺的氣氛壟罩了整個廳子。唐瑤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亂了這股凝重的氛圍。
「媽媽,帶我去桐陳打麻將。」唐瑤說。
或許是唐瑤孩子的叛逆,或許是她與生俱來的喜感與直白。這句話像是唐家的機關,悄悄的注入能量到唐門山的心中。
「好,我帶妳去。」唐門山露出了一抹微笑。這是她上任第八代掌門,唐千秋失蹤以來,第一次在眾人的面前露出了笑容。「去把妳的背包背上,再帶上五毒門的糖。」
唐千秋失蹤至今已十一天,這十一天來萬生派發生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
最重要的怪事,當然是唐千秋的失蹤。掌門雖然已經年過半百,但習武的底子與機關纏身的身子,讓人很難想像他會不小心跌倒在哪裡沒被發現。但更怪的是,他失蹤的那天特別跟眾人說,他要去一個地方清淨。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是藉口,因為整個萬桐村最清靜的地方就屬掌門的籟聲院了。第二奇怪的事,失蹤當晚,唐門山便宣布自己成為第八代掌門。三百年來,萬桐村的門派掌門皆是同時卸任與接任的,如果不算御無派滅門那次的話,這是第一個自行宣布接任的掌門。而更怪的地方在於,唐門山彷彿早就知道唐千秋不會歸來一般,在子時召集眾人至籟聲院直接宣布接任。
第三奇怪的,也是最奇怪的事。唐門山的女兒,唐瑤在半夜醒來喃喃自語。最先發現這件事的是起來小解的唐碧水,他親眼看見唐瑤站在窗戶旁邊,對著空無一人的樹林說著可以。
「可以?」唐碧水把腰帶綁緊,愣愣的問著唐瑤。
「殼以。」唐瑤口齒不清的轉過頭來,望著唐碧水說:「殼以。」
「什麼可以啊?」唐碧水看著窗外,外頭除了樹林什麼都沒有。
「殼以。」唐瑤笑了笑,不斷的說著:「殼以殼以殼以殼以殼以。」若不是唐門山及時出現,怕是要把膽小的唐碧水嚇出病來了。
之後的每晚,只要睡靠近掌門院子近點的,都可以依稀聽到唐瑤小孩子的聲音說著:「殼以。」
幾個在萬生派比較有資歷的弟子曾找過唐碧水商量此事,但唐碧水表示自己根本拿第八代掌門沒辦法,而聽到這句話的人自然也不敢與掌門再說,畢竟唐門山的脾氣除了前任掌門以外根本沒人敢恭維。
然後第四奇怪的,是桐陳派的人竟然說御無派的掌門根本不會御鬼術,百年前的滅門案,是唐家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真是豈有此理!」唐門山聞說此事,一把將手中的陶杯給捏碎了,低落的鮮血至今仍可見斑駁。
「說御無派練御鬼術的是你們桐陳,現在說御無派練御鬼術是謠言的又是你們桐陳,別欺人太甚了。」當天,唐門山便到桐陳派找玄桐理論。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回萬生派。仔細想想也對,自家的掌門才失蹤幾日,馬上接任掌門又說這樣的話,就算對萬生派再怎麼忠誠也難以懷疑唐門山背後的動機。
這是最後一點怪異,唐門山跟唐千秋的感情再怎麼不好也不可能殺他接任掌門。唐門山有沒有想要當掌門還不說,就算他再怎麼想也不可能動手,因為唐門山是唐千秋唯一的子嗣了。七代以來,自唐萬生開始便是嫡傳,唐千秋不似違背傳統之人,唐門山也非第一個女掌門。
而在唐千秋失蹤的第十一日,也就是今日又多了兩件怪事。先是早上有人在林子內看見唐門山對著空氣說著奇怪的話,依稀還提到了餘夜的名字。後是下午唐門山竟然答應跟唐瑤去桐陳,而且還是去打麻將?
在前往桐陳派之前,唐瑤來到了五毒門。五毒門是隸屬於萬生派下的一個派別,擅長的毒物,以及簡單的機關術。一個名為彭的小男孩見到了糖瑤,並帶她引薦了門主。門主一稱,自是小於掌門的。而她的用意,顯然是想讓萬生派知道,五毒門沒有興起的打算。
「掌門要糖。」唐瑤開山見門的說。
「一顆,還是兩顆?」門主問。此刻的她心裡十分明白,一顆是生靈塗炭,兩顆是萬物具滅。而整個五毒門,就只有這兩顆。
「一顆。」唐瑤說:「掌門說了,只是談判的籌碼。」
「不…… 」門主本想拒絕的,但忽然一震鬼迷心竅,轉念便答應了。
唐瑤接過門主手上的糖,愉快地離開了。她撇了眼身後,說了句:「謝了,殼以。」
桐陳派,一家餐酒館內,一角聚集數人的桌子。今日,來了一位妖嬌美麗的女子,帶著一個背著書包的七歲女孩。
「讓個位置給我女兒。」唐門山一把將一個同樣在打牌的女子推開,也不管牌局進行到哪裡。
坐在她對面的男子馬上站了起來,唐門山舉起左手,一把木刀緩緩從袖口滑出,停在男子的額頭前。男子一看是萬生派的掌門,不敢吭聲的坐了下來,然後牌局重新開始了。
唐瑤坐了下來,開心的摸著許久沒摸到的麻將。四個人就這樣打了一個時辰,唐瑤沒輸,但也沒贏。而對唐門山來說,來這裡打牌也根本與輸贏無關。
唐瑤的事果然很快傳到了玄桐的耳裡,對剛解決掉唐千秋的玄桐來說,這個餌實在太誘人了。
桐陳派的一家餐酒館內,兩派的門主相見。
「唐瑤,走了。」唐門山說,一把拎起背著背包的唐瑤。而唐瑤也打膩了,很乖巧的跟著走了出去。
在桐陳派的邊界上,一處長了一些雜草的空地,一桐陳派的人圍住了唐門山與玄桐。
「桐陳派掌門,前幾日與你相問之事,可有眉目了?」清朗的聲音,隱隱蘊藏著動力。
「門山呀……我記不太清楚了,是什麼樣的事。」挑撥的言語,此刻卻挑不起唐門山的情緒。
「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了。」門山怒上眉山,雙手一舉,雙刀自袖口翻出。圍觀的人眼見要動武,紛紛拿起兵器靠近。
「怎麼了……」玄桐扭著頭,瞳孔開始放大。「要我說,是你殺了自己的父親再嫁禍給我,需要講得這麼明白嗎?」
「找死!」唐門山木刀上手,一把拋擲上空。落地瞬間,劍尖插入染泥桃花。霎時,上百名萬生派弟子,揮舞上千細絲踏入戰場。僵持的兩個派別,互相敵視的視線在空中較勁。場面距離失控,只差一聲令下。
「要我說,是你們散佈御無派的謠言,現在你要家父成為代罪羔羊,而他的失蹤就是要讓所有人死無對證。」機關轉動的聲音,木刀裂成兩半掉落在地,一把極細的刀鋒如蝴蝶掙脫蟬蛹般美麗的出鞘。
「對啊,是你們自己散佈謠言吧!」、「證據呢?沒證據就這樣到別人地盤撒野啊?」唐門山忽感一震暈眩,虛實交錯間,眼前的光線如日夜快速切換。
「就是他,害我們受困在此三百年。」、「殺了他,殺了魔鬼。」此起彼落的討伐聲,此消彼長的叫囂。在一刀快如雷電的驚鳴過後,迎來風雨欲來的寧靜。
一顆人頭落地,血緩緩流成一朵剛開的桃花。
唐瑤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尖叫出來,隨即被唐門山拋向空中。背上的背包打開成一個滑翔翼,飛快的速度讓機關有了飛離戰場的動力。
「休想!」玄桐大劍上手,一步輕功一躍,轉瞬距離唐瑤只差一尺。
「至少……」唐門山藉機關術躍起,擋在玄桐的面前。一陣刀光劍影,一句豪傑發言。一幕幕椎心畫面,一刀刀揮舞掃除眼前的幻影。「……稱呼我一聲,萬生掌門。」
那一個傍晚,飛濺的血染紅了整塊空地。從門派內趕來的人越來越多,雙方一度從混戰演變成攻城戰。原本還有幾分退讓的唐門山,在幻覺侵擾下看到了夢的最後一幕。
只見唐門山徹底失控,從腰間掏出五毒門的糖。
看到糖的同一個時間,玄桐的退讓也退到不能再退了。他大聲喊著:「如果御無派真沒御鬼術,也如此正當的話,那妳的夢跟幻覺又該怎麼解釋!」
但,也來不及了。
長著獠牙的少女,咬下了那顆糖。頓時,毒霧瀰漫十里,首當其衝者皮膚潰爛,經脈受損,身上的衣物慢慢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