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 你在我心 第三章：归乡之旅

无论艾莎再怎么刻意去耽搁时间，她的最终目的还是回家看望妹妹。当水灵载着她往阿伦戴尔的方向奔驰而去时，她心中涌出一阵又一阵对安娜的想念将先前所有的别扭都排挤得一干二净，恨不得妹妹立马就出现在眼前。

自然之灵踏上阿伦戴尔的码头时，太阳在天空的正中照射。城堡靠近中央，像堆积着的巨大柴木似的投出高矮不一的影子，淡蓝色的哥特式屋顶清楚的反着光，上面闪烁着冰雪魔法下永不融化的冰晶，全然像插着针一般，从所有侧面的厢房、钟楼上凸出的金属装饰，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使人炫目地辉煌，在那青空上面，浮现起它的轮廓而溶在一块分外壮观。背后的山上，那道别致的瀑布悠然地流淌着，不湍急、不汹涌，它的水雾无法战胜正午的炎热，风依旧吹送着闷热咸湿的空气。城镇的那边，街道一尘不染，不少摆摊的掌柜躺在遮阳伞下摇着扇子昏昏欲睡，有几个半裸的孩子正在流淌过街面的水渠里玩耍走动，除了这寥寥几个人影，街上便没有多少人气了。而安娜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贴身仆从格尔达的陪同下早早站在海边等候她，让艾莎感到一丝轻松也带着一阵失落，她稍稍捋了捋吹乱的发丝，昂首阔步地向城堡走去。

城门口的卫兵看到昔日的女王归来，欠身行礼。定睛一看，艾莎意外地发现今日站在那里守卫的人竟然是骑兵队长马蒂亚斯。

“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女王陛下，今日的天气太过炎热，我让手下先歇息去了。”

“哦，你也要多加注意，不要中暑。”

“谢谢女王的关心。”

马蒂亚斯再次行了一个礼后，艾莎微笑着点了下头便进了城堡。正当她经过广场上的喷泉时，正前方恰好迎面走来一波身穿黑色王室礼服的男士。看清来者何人时，自然之灵内心中的某一股神经不安地扭了一下，本能又再次驱使她避开他们，而她也非常乐意这么做，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噢，艾莎女王，您回来了？”

“嗯，是的，赛蒙德公爵”

赛蒙德微微弯腰拉起艾莎的手轻轻一吻，竟让自然之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这个反感至极的礼节，尤其是在公爵面前。

赛蒙德公爵掌管着阿伦戴尔整个王室的运行秩序，大到国王加冕时的宣誓、布告的审核宣读；接见君主、使臣时该进行一切过场的规划、布置；还有城堡内所有仆从的管理以及任何一项礼仪、法规、制度的改革。小到君王的衣食住行游购娱等等一切琐事他都得操心。在自然之灵曾经执政的年月里，这位赛蒙德公爵更是宛如一个严谨刻板的父亲一样，除了给予关爱，他对年轻女王可谓是“照顾”到事无巨细的地步，艾莎的一言一行都在赛蒙德的监管下严格遵守着王室的礼节，稍有误差便会引来公爵喋喋不休的数落和对仆人的严厉惩罚。

看着赛蒙德微微皱着眉头时不时打量着自然之灵身上那件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异国平民服饰，艾莎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让彼此之间的氛围显得不那么难堪。庆幸的是这一次公爵并没有指责她什么，让这位昔日的君王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艾莎女王，安娜陛下今天并没有在城堡里，她和克里斯托弗外出了。”

整个阿伦戴尔的人都清楚艾莎回来只为看望自己的妹妹，而面前这位安德烈斯侯爵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习惯性劈头盖脸地浇上一盆冷水，将自然之灵对女王殷切的求见之情彻底扑灭。

“哦？没事，我有的是时间等她回来。能在此看到诸位曾经帮扶过我的大人们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之灵虽然回答得不卑不亢，可心中还是腾起一股不小的醋意。

“承蒙女王的好意，见到您我们也感到很高兴。”

接腔的是西古吉尔伯爵，这人说起话来谨小慎微，表面上比安德烈斯友好太多，但依然让艾莎感觉不到善意。

他和安德烈斯一样，负责辅佐君主处理国内一切拓展事项。但凡阿伦戴尔境内需要建设任何设施，都事先得他们带领人员勘察计量，并将结果汇报到议会，最后决定项目是否开展。想当初艾莎有很多利民强国的打算，然而每次一开口，安德烈斯必会冷言冷语，西古吉尔也总是不甘落后地送上一系列瞻前顾后的负面预想，听得人毛骨悚然，接着这些计划就在他们的担忧下不了了之。尤其是自然之灵想在阿伦戴尔内建设起完整的教育机制，让无论富有或贫穷的男孩女孩都能接受正规教学，通过书本看向世界，一步步晋升学业，利用知识的力量达到自己的梦想。谁知这一打算才起草出来，就遭到议会的强烈反对，他们荒唐的说辞让艾莎不得不怀疑就是这两个家伙在其中作祟。

想到此，自然之灵满心遗憾，可如今她已经卸任，除了保持高雅，礼貌地慰问这些人，还能怎样呢？

“是啊！诸位大人们还好么？”

艾莎顺水推舟地询问着，面前四五个老爷们脸上的肌肉牵强地拉扯出一个幅度，彼此玩味地对视了一下，才点头回应。

“我们都很好，艾莎女王，您呢？做北地女王比做阿伦戴尔的女王更容易吧？毕竟那里与世隔绝、穷乡僻壤。”

“诸位大人参政多年，应该都很清楚，统治一个国家历来并非易事，无论在哪里，我的职责都是保证国土完整、人民安康。”

听到艾莎的回答，众人相互间再次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便又默不作声了。

“不知艾莎女王有没有找到一位合适的丈夫了呢？”

“呃……这个，没有！”

提这个尴尬问题的人同样是一位伯爵，名叫约里克莱，他算是阿伦戴尔的使臣，凡是需要接见的国家首先都得经过他先去取得联系，然后将行程等细节汇报给赛蒙德，再由议会商议后，君主才能前往访问。但他几乎错误理解了自己的职责，不厌其烦地为女王牵桥搭线，似乎艾莎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丈夫是他唯一的使命。在他的坚持下，整个议会宛如着魔了一样，长期陷入联姻的风潮中，让那时的自然之灵头痛欲裂。然而她还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代表王国一一会见了每一个国家的王子或国王，默默忍受着来自每一位痴迷于她美貌的年轻男子的纠缠。好在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艾莎女王要抓紧时间啊！如今您都快三十岁了，要是艾格纳国王九泉之下知道您依然单身，他也定会感到着急的……”

此刻给阿伦戴尔前任女王做思想教育的人是比约戈恩侯爵，他在议会中的地位像个替补队员，虽带爵位，可徒有虚名。然而这位侯爵似乎天生傲慢不逊，无论谁都不放在眼里。关于比约戈恩的传言艾莎也稍有耳闻，他嚣张的缘由可能因为自己是一个名叫艾兰亚特小国君主的儿子。但城堡里有几个爱好说长话短的人已经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只是国王私生子的秘密传得众人皆知。

艾莎潜意识里屏蔽了后面大段上升到道德层次的高谈阔论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她对自身情感的困惑。安娜，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唯一的至爱、唯一的牵挂，却能勾起她内心对于情欲的骚动，这是任何一位王子都不曾给过她的感觉，这种撩拔人心的滋味到底来自于什么呢？

自然之灵的思绪仅仅飘散了几秒钟，依然被比约戈恩看了出来，他停下了正在说的话，一脸不满地盯着曾经的女王，艾莎只有赶紧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说辞。

“呃……比约戈恩侯爵，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原谅我此刻在这炙热的阳光下感到头晕目眩，加上几日赶路的劳累，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谢谢你的担忧和提醒。”

“啊哈，您不会是嫌弃我啰嗦无趣吧？我确实忘了您刚刚归来，也忘记您不爱晒太阳，既然艾莎女王感到不适，那我就不多说了。”

“当然没有，比约戈恩侯爵，失陪了。”

自然之灵刚要溜之大吉，侯爵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婚姻大事确实不容易解决，要不然您也不会到了今天还孑然一身。我说这些是为了您好，艾莎女王还是得慎重地考虑考虑。”

比约戈恩在放自然之灵一马时还不忘借机讽刺她几句，艾莎全然不在乎，在执政期间听过的冷嘲热讽还少么？她继续礼节性的和其他人客套了一会后，便快速地走进城堡，消失在这几个不讨喜的人面前。

城堡里的空气比外面略微凉爽，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艾莎稍微感觉到舒适和自在。当她推开安娜房门的一刹那，把里面正在干活的唯一一个女仆吓得几乎跳起来，自然之灵自己也怔住了，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位替女王整理内务的小姑娘心神未定地抱着一堆衣物一脸惊恐地愣在原地。

“呃……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么？”

小女仆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她怯生生地看着艾莎，半晌后才谨小慎微地点了点头，自然之灵赶紧作自我介绍。

“我是安娜女王的姐姐……”

“拜……拜见①女王。”

小女仆不但用词不当，屈膝礼也极为笨拙，说话的声音细小得就像蚊子，她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却时不时微微抬起眼偷瞄着艾莎，直到发现对方依然在审视着自己时，脸上开始荡漾出害羞的红晕，头也巴不得垂进衣服的领子里。自然之灵面对这张陌生的面孔散发出种种不适的神情后，收起接下来的问话，命令这个不精通礼节的小姑娘暂时回避。看着小女仆惶恐不安地快速跑出房间后，她心中很奇怪是什么原因让赛蒙德同意将一位年幼又胆小的女仆放置在女王身边？可靠能干的格尔达去哪了？

艾莎独自一人在安娜的房间里晃荡着，期间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不禁疑惑妹妹到底和她的未婚夫去了哪里？克里斯托弗驾着车带她去游玩了么？他们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并排而坐，两人开心地聊着天，说不定谈到兴致高涨时还会忍不住亲吻对方，或者他们把车停下来温存一番……

[“在没有我的日子，安娜有克里斯托弗的陪伴也挺好……”]

艾莎丝毫不愿意把那对恩爱的情侣接下来会做的事想象下去，她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任由着内心中的嫉妒和委屈蔓延出来，随后烦躁地将手里拿起的书重重地扔在桌上，巨大声响却让她浑身颤粟了一下。这个小小的惊吓使自然之灵更加憋屈了，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小声抱怨起来。

“我千里迢迢回来看你，你倒好，和克里斯托弗跑得无影无踪……”

当这句自说自道的怨言传到自己耳朵里时，艾莎心头随之一震，她可从来不是一个持宠而娇的女子。年幼时艾格纳国王和阿杜娜王后将她当作掌上明珠，但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几乎没有人宠过她了。如今坚强独立的阿伦戴尔前任女王却因为妹妹和一个男人外出错过了彼此的见面就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拈酸泼醋、任性撒娇？想到此，自然之灵顿时从头到尾的鄙视了自个儿一遍。

[“这矫情戏我是在演给谁看呐？安娜根本不会知道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自然之灵懊恼地倒在床上，目视着天花板，准备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静静地躺一会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艾莎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来，激动地想着是不是她亲爱的妹妹回来了？可扭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是整个阿伦戴尔她最为敬重的人。

“凯？”

稍稍驼背的男人抱着一堆文书，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才看清叫他的是何人。

“艾莎女王？您回来了？”

“是的，凯，好久不见。”

凯看起来并不如那些勋爵们年富力强，甚至还有点老态龙钟的味道，但艾莎知道他的独特之处。

都说“伴君如伴虎”，身为阿伦戴尔王室御用助理，比起一味掇臀捧屁，凯不知要高明出多少，面对君王的困苦烦闷，他那聪明绝顶的脑袋里总能想出一套不但迎合人意，还能引发对方从理性的角度冷静深思问题的客观与主观原因进行自省改正的说辞，所以只要不是昏庸无道之辈，都对他敬佩有余。除了满腹才华和见多识广外，他也真正达到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境界。因此，在凯游刃有余地辅佐了两代君王后，艾莎卸任时又将他鼎力推荐给了新任女王，而安娜也欣然接受了这位被姐姐夸得神乎其神的助理。只是自然之灵一直很纳闷，就算她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慰，德才兼备的凯还是坚决不接受加冠进爵的赏赐，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好久不见，艾莎女王，您最近可好？”

“我很好，你呢？和安娜还算相处和睦吧？”

“安娜陛下聪慧机灵，和她在一起令我心旷神怡。”

“那我就放心了。”

“艾莎女王就算不插手国事也不必担忧，我可是向您保证过会竭尽全力去帮助安娜陛下统治这个王国的。”

“谢谢你，凯。”

“那是我应该做的。艾莎女王最近都没有回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么？”

“没……没有，大多数时候都无事可做，没有回来是怕耽误安娜的时间。”

“唔……原来是这样。对了，艾莎女王要是想看书，我可以推荐一些，最近国外新兴崛起的几个作家，他们的作品几日前我刚好读完，让人感觉耳目一新，没准艾莎女王也会喜欢那样的文学风格。”

“谢谢，呃……其实我有些心烦意乱，估计不怎么能静下心来念书，不过还是希望你推荐给我，书本能让人忘记烦恼。”

“回头我给您送过来。艾莎女王，事实上您根本不必为安娜陛下担忧，她的治国手段虽然与您不同，然而也是天赋异禀。”

“哦？快告诉我安娜的卓越之处，她总是不停地埋怨自己不如我——其实你知道我的政绩并不杰出。”

听到凯对安娜颇有赞赏时，艾莎全部的兴趣都被吸引住了，心头的烦恼也减少了许多，她非常乐意见识妹妹潜在的才能。

“安娜女王为推动阿伦戴尔的经济发展，开始实施贸易商谈计划——这个计划于每个季度开展一次联盟合作会议，鼓励广大王国和其他种族与阿伦戴尔建立盟友关系，从而促进双方学术、技术的交融，也从中达成更多的利益往来。安娜陛下的决策对于阿伦戴尔的繁荣起到巨大的作用。然而艾莎女王也不必这么否认自己，要知道有一些王国可是在您曾经的努力下就已经实现长期友好的合作关系。”

“那贸易商谈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然之灵两眼放光，没想到在这个令人烦躁的午后还能听到如此如沐春风的好消息。

“议会上个星期通过了这项举措，首届贸易商谈会九月份开始举行，为期一周。”

“真好，我以前都没有想到这些办法……”

看着艾莎脸上掠过一阵愧色，凯赶紧打圆场。

“艾莎女王的心境我懂得，回首繁华梦，流水斜晖；寄隐孤山山下，但一瓢饮水，深掩苔扉。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怅年华、不禁搔首，又天涯、弹泪送春归。销魂远，千山啼鴂，十里荼麋。②”

自然之灵不得要领，瞪大眼睛望着凯许久，这位才高八斗的助理才恍然察觉到纵然艾莎博览群书，但并非能完全懂得东方古国博大精深的诗词文赋所要表达的意境。

“哦，这是一首来自瓷器之国的诗词，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回首往昔，那曾经的风流繁华，恍然如梦，只剩下斜晖脉脉，流水悠悠，一切俱已消逝，令人无限感伤。隐居在孤山山下，每日长掩苔扉，深居简出，一箪食、一瓢水足矣。常常羡慕青山安详宁静，好象在凝神沉思似的；也羡慕以前的隐士们以鹤、梅为伴，因忘记了人世的权谋机变，而时刻能保持着一颗恬然自得的心。远望天涯，看看又是一年春尽，不禁黯然销魂，搔首踟蹰，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也正随着春天匆匆流逝，眼泪便在不知不觉间轻弹暗洒。这时耳边又传来了杜鹃的声声悲啼，那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山间，仿佛在说着‘不如归去’；蔷薇正盛开，布满十里山谷。”

艾莎似懂非懂，但她心中明白，自己如今的惆怅与彷惶并不是来自昔日未成就的业绩和渐逝的青春，而是那些突如其来的醋意所代表的情愫。曾经她以为所有的心神不定全部都由于灵魂深处想要追寻真正的归属，探寻生命中完整的意义。如今她已经解开了所有的身世之谜，可情感之谜接踵而至，令她应接不暇。她选择忽略、想过逃避，但如同以身俱来的魔法与日俱增一样，无处可藏、无法轻视，它像一个旋涡将内心的朝气和平静逐渐吞噬，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没有人比自然之灵更懂得与众不同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滋味，宛如困兽之斗，撕咬抓扯得遍体鳞伤也只不过跟内心的魔鬼博弈，在外人眼里，依旧另类、依旧病态，自我的救赎如同疯子般自寻烦恼，根本没有理解，更没有肯定。

“其实……很多时候令我分外困扰的并非年华流逝……”

自然之灵有些痛苦，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话说下去，凯默默地听着，从中便体会到些许来自这位君王的迷茫与无助。

“准备谈自己的时候，我每每陷入轻度的困惑之中；每每被‘自己是什么’这一命题所附带的古典式悖论拖住后腿。亦即，就纯粹的信息而言，能比我更多地谈我的人，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不存在的。但是，我在谈自己自身的时候，被谈的自己势必被作为谈者的我——被我的价值观、感觉的尺度、作为观察者的能力以及各种各样的现实利害关系所取舍、所筛选、所限定、所分割。果真如此，被谈的‘我’的形象又能有多少真实性呢？对此，我非常放心不下，历来放心不下……凡此种种，我越想就越不愿意谈及自己本身（即便有谈的必要）。相比之下，我更想就我这一存在之外的存在，了解尽可能多的客观事实。我想通过知晓个别的事和人在自己心目中占怎样的位置？有何等的重要性？或者通过保持己然包涵这些平衡，来尽量客观地把握自己这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存在。”

“艾莎女王，世间大多数人看上去对内在的恐怖或不安几乎都无动于衷，一有机会就想以惊人坦率的语句谈论自己，诸如：‘我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我敏感脆弱，不善与世人打好交道……’‘我专会洞察人心，没人逃得过我的眼睛……’然而，我多次目睹‘敏感脆弱’的人无谓的伤害他人；多次目睹‘心直口快’的人不自觉地再三强调于己有力的歪理；多次目睹‘专会洞察人心’的人为并不难看穿的表面奉承所轻易欺骗。如此看来，事实上人对于自身到底又会了解多少？所以您应该对自己所持有自我审视的态度感到荣幸，至少您有这个胆量去面对内心中的危机和造作。而世上有太多的人都把本身放在一个虚构的框架里自我保护起来，让现实与自己达到一种虚假的融洽，从而更好的保护容易受伤的心灵和血肉之躯，可这种保护如同皇帝的新装，获得的结果只有愚蠢且自大而已。”

凯不算彻底懂了艾莎话中隐射的涵义，然而他的解释也称得上最佳答案。当自然之灵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她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出口。

从思春期某个节点开始，她便在自己同他人之间画了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分界线，对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即不接近，亦不远离的过程中观察对方的动向。众口一词之事也不囫囵吞枣，她对世界毫无保留的激情，仅仅倾注于对安娜的爱和自身的困顿中，这样也就在所难免——她成为了一个孤独的人。

“凯，你的回答无懈可击。但，我的心境……要怎么表达呢？有时心慌得不行，害怕得不行，就像你所说的那个框架一下子被拆了个精光，又像在没有引力拖拽的情况下被孤单地流放到一片漆黑里，自己朝哪个方向移动都稀里糊涂……唉，或许人对于自身的探索和恐惧，就好像万物之谜、未知之境，深奥、神秘，谁都说不清，只有一步步地去挖掘找寻，然而这样的寻觅之路漫长、艰难，得鼓起太多的勇气，面对太多的偏见……有时身而为人，我真的觉得太过复杂、太过劳累。”

“就如同我刚才和您说的那样，如今的您像是与山海相伴的隐士，何不忘记些徒劳无功的挣扎，保持一颗安适愉快的心呢？当然，每个人的梦想与追求各不相同，但并不意味着它就不重要！看您的选择了，艾莎女王……我由衷地希望您每一次鼓起探索未知的勇气去执行时，得到的结果都是您想要的。”

凯努力地挺直了腰，抬手将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重新戴好，似乎是有心让艾莎看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自然之灵与之对视了几秒钟后，凯向这位君王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容——在艾莎印象中，这位助理基本没怎么笑过。

“谢谢你，凯。”

“艾莎女王，我忘记告诉您，安娜陛下让克里斯托弗陪着她去看望地精帕比了。在您最近没回来的日子里，她为贸易商谈会的事孜孜不倦地同议会商量谈判，忙得焦头烂额……”

“也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恰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当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句话时，两人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艾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而凯低下头扶了扶眼镜，以掩饰自己的害羞。随后，女王的助理陪着自然之灵聊了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后，这位睿智的男人便敏锐地察觉出艾莎脸上的疲惫，于是把余下的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她，行礼告退了。

自然之灵躺在床上回味着方才的对话，想着想着，疲惫的困意渐渐消逝。当脑海里浮出一张面孔时，她敏捷地翻爬起来，思考了片刻，准备上阁楼去找些东西——除了艾莎自己，没人知道那里存放着她和薇恩.米歇尔的所有秘密。

①：古诗词摘自——宋代汤恢的《八声甘州•摘青梅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