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身體警鈴

今天是休假日，我很確定自己凌晨入睡前沒開鬧鐘，可是在窗外天空微亮的現在，我的鬧鐘響了。

閉著眼睛抬起手，我在床頭櫃上一陣摸索，在差點將手機揮飛之前抓到它，拿在手裡意外地覺得有些違和，熟悉這類電子產品的人都知道，鈴聲和震動通常會搭配出現，除非使用者有另外調整。

我的習慣是只會修改時間，對於鈴聲的聲音和震動的方式完全不講究，直接使用原廠設定，不過正在響著的手機摸起來很冷靜，難道是我昨晚不小心開了鬧鐘、又不小心將震動關掉，卻對這樣細節的操作毫無記憶。

稍微調整姿勢，從平躺改成側躺，以免還沒完全睡醒的不小心將手機砸在臉上，直到右手將手機拿到面前，我才睜開眼睛。

螢幕是黑的，不是手機在響，和鬧鐘如出一轍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裡持續地響。

好吧，現在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有點不情願，我從床上爬起來，鬧鐘停了，這是唯一讓它停止的方式。

之前去醫院健康檢查的時候，就不該簽署身體警鈴同意書，我在心裡對過去的自己揮拳，那個自找罪受還連累我的傢伙。坐在床沿，我按開手機螢幕查看時間，是該起來吃早餐了，吃一個下午茶時間的早餐。

同意書的副本被我隨手扔進抽屜裡，詳細項目的第一條是關於睡眠，要是一口氣睡超過十二個小時，腦袋裡的鬧鐘會不由分說地強制把你吵醒，像我剛才那樣。睡太多不行，睡太少不行，要是連續醒著超過十八個小時，身體也會警鈴大作。

將吐司放進烤箱裡，我想起了上禮拜的荒謬，好不容易捱到休假前的夜晚，怎麼捨得輕易地就去睡覺，剛好那天為了準備公司的會議特別早起，忙完一天下班回家，等到打理好一切，吃飽、洗好、收拾完，舒服地坐在沙發，打算悠哉看個電影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午夜。

「我們不是來跟你談條件。」「鈴鈴鈴鈴鈴鈴鈴。」

「我已經想好條件了。」「鈴鈴鈴鈴鈴鈴鈴。」

「要我做事，就告訴你的長官，」「鈴鈴鈴鈴鈴鈴鈴。」

然後我被警鈴煩得不得不對電影按下暫停鍵，離開沙發，刷牙漱口，上床睡覺，不知道主角到底要告訴長官什麼事情。隔天和再隔天都和朋友約好了要出門，接著又是工作忙碌的一整週，電影就這麼被我擱置著，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等下就邊吃早餐邊看吧，剛好今天沒有預定的行程。烤箱叮的一聲跳起來，我從櫥櫃裡拿出草莓果醬、顆粒花生醬、奶油，沒有任何要挑選的意思，我每種都要吃。倒了杯柳橙汁，將食物在桌上布置好，舒服地坐進沙發，開始享受休假日。

看完一部電影又看了第二部，看完第二部又點開第三部，桌上的食物從早餐的吐司、到晚餐時間的午餐是雞肉沙拉，接著是點心玉米餅乾。我的沙發足夠舒適，可以長時間坐著不會腰痠背痛，是我最喜歡的家具，僅次於我的床。

擺在旁邊的手機連續震了兩下，和使用鬧鐘的習慣不同，訊息通知我都不開聲音、只開震動，保留可以忽略的決定權，群組聊天室我甚至連震動都不開，畢竟人多嘴雜，大部分時間的對話都與我無關，有空再看即可。

在對白的間隙裡拿起手機查看訊息，朋友簡短地傳來兩句，「走啊喝酒」、「看群組」，我在心裡挑了個眉，原來我的不在場狀態早就被看透，對方都特地來通知，也沒什麼好不情願，我對電影按下暫停鍵，回到必須社交的世界。

約定的地點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即使我是最後一個說好的人（在我看到之前已經有住在遠得要命地方的人出門），我還是比較早到的幾個人之一。

「哇，你的黑眼圈要長到下巴了。」站在路燈下，我驚嘆於朋友臉上的憔悴。

「別說了，最近不太能喝咖啡。」看著重度咖啡攝取、要是沒在喝咖啡就是在泡咖啡的朋友，我在驚嘆之上再多加了驚訝，「少在那邊怪表情，就你也有簽的那個。」

好吧，這樣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同意書的詳細項目第二十三條是關於咖啡因，列出了每天可以攝取的毫克數，根據身體狀況和年紀因人而異，不變的是只要喝過量，就準備接受腦袋裡警鈴毫不留情的轟炸。

「我有一次想說不管它照喝，吵到一個。」朋友心有餘悸地沒有把話說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這部分寫在警語裡，在詳細項目的前一頁，參與者若是選擇無視提醒，警鈴將持續升級。

「我們到底為什麼要簽。」面對空氣裡瀰漫的絕望無助，我只能拍拍他的肩，一起在心裡將過去的自己揍一頓。

「走啦喝酒！」最早出門但最晚到的人高調登場，雖然他住的地方貴到我負擔不起，但這跨越時空的交通距離，我就算有錢也沒有興趣。

走進大門之後不是酒過三巡，而是酒過三小時，雖然我謹守原則，只點相同基酒的調酒，還是亂七八糟地喝了很多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一口酒，沒辦法，小小的玻璃杯拿在手上就必須要喝掉，這是我對這世界的敬意。

很快地周圍一切變得朦朧，像是空氣增加了厚度，所有東西的穿透都需要更多時間，聲音和光線、思緒運轉和情緒感知。

「是誰的手機一直在響啊？」朋友放下手上喝完的酒杯，視線在桌面上尋找，幾個人互相拿起自己的和其他人的手機，沒有任何一支手機在響。

「大概是別桌客人的吧。」我也有聽到鈴聲，從進門後沒多久就開始聽到，試著靠在椅背上側耳傾聽，室內的音樂夾雜人們的對話，完全聽不出鈴聲到底來自何方。

酒越喝越多，空氣的厚度越來越厚，我們得扯著嗓門開口，才可以用相同的音量聽到對方講話。不知道是誰的手機一直在響。

同意書的詳細項目第二十四條是關於酒精，列出了每天可以攝取的公克數，遠多於咖啡因，遠小於我們喝掉的數量。

我手上又拿著一個小小的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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