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降噪模式

啾啾嘰啾啾、啾啾嘰啾啾，最近天氣熱了又涼，涼了熱了又涼，在這個介於冬天與夏天的時期，氣溫用來回震盪的方式移動，讓人在厚外套和短袖之間疲於換裝，直到在早晨聽見窗外的鳥鳴，才扎扎實實地意識到，是春天了。

只是這些鳥未免有點太早起床，我維持著在棉被裡躺著的姿勢，抬起手臂蒙住臉，雖然醒來了，不過上下眼瞼堅守岡位，眼睛拒絕睜開。

啾、啾、啾，輕巧的短音是窗外歡快的鳥叫，咻、咻、咻，拉長的尾音是樓下呼嘯而過的車聲，閉著眼睛醒來，靜靜躺著的聽覺似乎比平常更加敏銳。

磅！磅！磅！磅！是誰在大清早敲東西，懷著對不知道哪裡的鄰居的怒氣，我不滿地睜開眼睛，關掉方圓兩公尺以外的所有聲音。在幾乎全然的寂靜裡重新睡著，等到下次聽到聲音，就是在四十五分鐘後響起的、放在床頭的早上七點的鬧鐘。

我幾乎是一出門就會開啟降噪模式，距離從全範圍到方圓五公尺以外不等，自動降低周圍的聲音，這在早晚的交通時間尤其需要，城市道路的車水馬龍實在太喧囂，吵得令人頭疼，而且毫無聆聽價值。唯一的例外是救護車和消防車的警報訊號頻率段，它們是無法被關掉的、必須聽得到的聲音。

騎車穿越大半個城市，才剛在公司門口停好車，抬頭就看到迎面走來的同事嘴巴一張一合，我知道他在對我說話，但我什麼都聽不見。

「等一下，我聽不到。」我對他比了個稍等的手勢，在拿下安全帽的同時關掉降噪，「我剛開著隔音，你說什麼？」

「你這樣騎車聽得到嗎？」看來應該只是早安你好天氣真好之類的問候，同事完全沒有打算再說一次。

「騎車要聽得到什麼？」我笑了笑，同事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我們並肩走進公司。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隔音的必要，是在公司搬家之前，那時候的辦公室位在郊區，除了距離任何地方都稍微有點遠，通勤得多經過一座橋之外，沒什麼太大的缺點，直到旁邊的空地開始蓋起新樓房。

打地基的那個禮拜讓我切身體驗到什麼叫做吵到頭痛，唗唗唗唗唗唗，唗唗唗唗唗唗，我的座位最靠近窗戶，窗外就是工地，我的腦袋從早到晚都電鑽挖掘的聲音。

「這張圖幫我改一下。」沒問題，唗唗唗唗唗唗。

「客戶說這個包裝他們想嘗試看看其他風格。」好的，唗唗唗唗唗唗。

「今天午餐要吃什麼？」唗唗唗唗唗唗，我揉了揉太陽穴，倒了杯溫開水，配水吞下止痛藥，「你們決定吧，我被吵到要不能思考了。」

唗唗唗唗唗唗，字典說這個狀聲詞是憤怒斥責的聲音，大多用於古老的小說和戲曲，相當適合描述我當時可歌可泣的可憐兮兮，差點就要扔下離職信逃之夭夭。

感謝降噪模式讓我重獲新生，拯救我的身心靈健康，這樣講好像稱讚得有點太過浮誇，不過我可沒有收業配，我是真心誠意地衷心感謝。

後來辦公室搬到市區，位於早就開發完畢、周圍沒有任何空地的市中心，租約到期是主要原因，公司有賺錢可以付房租是次要原因，還有主管對於工作習慣的個人私心，畢竟要是環境讓大家在辦公室裡不得不隔音，他在座位上喊人都沒人聽得到。

太習慣比較安靜的生活，偶爾忘記開降噪都像是發現新大陸，原來這世界是如此吵雜，衝過身邊的汽車引擎是這麼大聲，所有的咻咻嗖嗖疊加起來成為混亂的交響樂，交通號誌是盡力維持秩序的指揮，虔誠祈禱不要出現失誤碰撞的雜音。

把注意力放在聽覺，不說話不思考事情，在聽到第一個聲音之後，就會聽到之外的另一個聲音，再之外的下一個、和下下一個、還有下下下一個，世界有多大，聲音就有多多，雖然互相沒有關聯，卻像漣漪似地層層疊疊。

我會在讚嘆之後將聲音關掉，降噪模式最受歡迎的快捷設定，是每個使用者可以自由配置不同狀態的需求，依據距離遠近、分貝音量、頻率高低等數據，選擇要隔絕或是降低聲音，原廠也有附贈多種預設情境，讓沒有概念的人可以直接使用和微調。

馬路上的車陣聲、施工中的重機具聲、附近住戶的裝潢敲打聲，這些是我想像得到的，生活中必須對抗的聲音，是最基礎的用法。

隔音能做到的不只那些簡單的事情，才剛上市不久，網路學生論壇就出現被推爆的教學，據說設定搭配得宜，能夠消音師長的碎念、家長的爭吵而且不被發現，怎麼我們小時候沒有這麼方便的東西，太多的心理傷害來自話語的攻擊，不論有心無心。

許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一個人住久了才明白，老人家開著電視不看又不讓關掉的精髓，是希望日常背景裡有其他人的聲音，彌補身體潛意識想要群居的生理需求，我們需要聲音，至於內容就見仁見智。

這也是為什麼除非睡覺被吵醒，我在家裡通常不使用降噪模式，那些來自牆壁之外的聲音，不知道哪裡的鄰居講話大聲兩句，不知道哪裡的野狗或家犬吠叫兩聲，這些聲音雖然沒有精彩到能增添繽紛色彩，至少讓生活顯得不那麼蒼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維持著在棉被裡躺著的姿勢，發現自己醒來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是誰家的貓在大清早把桌上的東西都撥到地上去，可是怎麼會有桌子能放那麼多東西，這個連續的掉落聲響究竟是什麼，我是不是曾經聽說過。

在意識到聲音來源的瞬間，我倏地睜開眼睛，在床上翻身坐起，我的床鋪正對陽台開著的窗，眼前一片朦朧，窗外煙霧瀰漫。「消防隊嗎？我家隔壁失火了。」

幸好我聽得到，那是電線走火的聲音。

嗨，我是壹肆說，在方格子寫閱讀、寫生活、寫創作。希望你喜歡我的文字，歡迎追蹤獲得最新文章資訊，點愛心和拍手支持我繼續寫作。謝謝你，我們下篇文章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