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1|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揚起沙塵的巫女》,更新至第二章

    第二章、安多

    天濛濛亮的時候,安多被母親輕聲地喚醒。母親說,今日是妹妹的命名宴,父親邀請幾個鄰國的使節,正預備舉辦一場為期三天的盛宴。
    母親是溫宿人,來自雪豹的故鄉,棕色的髮絲和淡綠色的眼睛是安多每日早晨都能看見的第一道風景。他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起,母親總會在床邊摩挲他柔軟的頭髮,望著他說:「安多,等你長大了以後,記得帶母親回故鄉看一看。」
    安多從未見過母親的故鄉,但從母親陶醉的神情中,他很早就能想像溫宿的美麗,那一定是個比姑墨還要美的地方,否則母親不會這樣的念念不忘。
    「母親,您為什麼嫁給父親呢?」
    就像每個孩子總會好奇父母的故事一樣,安多和母親相處的時間長,小時候對父親的印象模模糊糊,他是從母親的述說中逐漸認識父親。
    「你的父親是騎著馬來到溫宿的。我們溫宿人養許多駱駝,卻很少見到馬,雖然他隻身一人,什麼也沒有帶,但那匹馬就足以讓溫宿的少女們為他傾心。」
    想像父親在豔陽底下翻身上馬,安多的腦海裡有一個衣袂翩翩,偉岸健壯,同時看不清面容的灰色剪影。他不自覺地抓緊腿上的棉袍,想到那棉袍之下有一隻生來就無法踏出規律步伐的右腿,還未長開的稚嫩眉眼之間,拂上些薄薄的憂鬱。
    「溫宿是個小城,城主之下有許多部族,知道你父親只騎著一匹馬就想來帶走溫宿的少女,惹來族長們嘲笑。他們說,空有幹勁的青年,和黃沙粒一樣多,他們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浪費青春,澆灌在開不出花的黃沙之上。」
    母親的手掌溫暖而堅定,附在安多因苦惱蜷起的小拳頭上,讓他緩緩地鬆開抓皺的棉袍。
    「什麼是浪費青春?」還不到十歲的安多睜著困惑的眼睛,腦袋裡正從父親贈與他的佛經藏書中尋找相關的記述。
    「呵呵呵,你就想是在沙漠裡種葡萄好了,種不出來的話,就是浪費青春的意思。」安多看著母親笑起來彎彎的眼,想起了某本不知名的書裡,曾提到遙遠的東土,有一輪清澈如月的泉水。
    「可是父親種得出葡萄呀?」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種不出葡萄是浪費青春,但安多對父親有著天然的信任,他不太滿意母親家鄉的那些族長們,對父親莫名的嘲笑。
    「當然是的,我的小安多。你的父親那時除了姑墨王子的頭銜以外,什麼也沒有,但他擁有的珍貴東西,是在這裡,和這裡。」
    母親握著安多的手,牽引他貼在自己的胸前感受心臟的跳動,接著輕點了他的額頭。
    「他在溫宿待了一個夜晚,清晨要離開時,只有霍吉斯家族的族長前往送他。你的父親將那匹馬的韁繩交到族長手中,並告訴他如果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就讓她騎著馬到姑墨來。」
    像是嚐到了珍貴的蜜糖,安多覺得母親的微笑溢出甜絲絲的味道,使他的內心也悄悄的微笑起來。
    「那是您嗎?母親?」
    察覺安多期待的眼神,母親轉過頭看著他,似乎有什麼使母親的身體放鬆下來,她漾開好看的笑容,點點頭說:
    「是的,是我。」
    母親的話語才剛輕輕落下,笑容就如隱沒的夕陽,淡淡地換上寂寞的色彩,不到十歲的安多無法了解到怎麼回事,但他在那時學會了沈默。
    「母親!母親!」
    不遠處傳來的童稚叫喚,讓坐在被褥上半夢半醒的安多回過神來。那是他三歲的小妹妹,她正吃力地拖著一席赭色華袍,跺著歪斜的步伐奔跑進來,並在見到母親的剎那因試圖停下過快的腳步,踩到垂落的衣角,咕咚一聲滑倒在地。
    「我不要姆姆!我要母親!」
    因滑倒而躺在地上的妹妹,眼裡還閃著後仰那一瞬驚惶的淚光,小小的身軀壓著袍子不願起身,氣嘟嘟地揮舞雙手表達她的拒絕。
    母親半是無奈、半是愛憐地搖頭,她將妹妹扶起,摸摸她摔疼的小腦袋,捋順晨起後尚未打理的頭髮,然後轉頭看向安多,要他去準備出席妹妹的命名宴。
    安多其實不喜歡父親舉辦的任何宴席。宴席之上,父親總是離他遙遠,或許比平時還要更遠,那讓他覺得父親很陌生。但妹妹的命名宴似乎和過往不同,他想起昨夜父親特意為他帶來一襲金黃鑲邊的灰白色罩袍,和一頂羊羔毛氈帽,叮囑他穿著參加宴席。那似乎是他第一次接收到父親期許的目光,他不禁猜想,或許在自己尚未有清晰記憶的命名宴上,父親也曾這樣看著自己。
    作為姑墨王的長子,安多卻少有自信驕傲的時候。王子的身份帶給他無比的榮耀與尊貴,可除此之外,他總認為自己什麼也沒有。直到一天讀經的下午,安多第一次難以專心。他看見面前開了一條縫的帳子露出一點亮光,帳緣隨著微風拂起又落下,輕巧安靜地,整個帳裡他只能體驗自己起伏的呼吸。
    接著安多聽見了鷹隼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盤旋至帳外附近。那是馴鷹人一天的結束,他們會挑天空清澈的日子,讓鷹隼試著在大漠裡飛行,熟悉環境地形,並認得自己的歸處。當牠們在空中嘯鳴,發出特殊的哨聲時,代表牠們尋找到熟悉的落點,正向馴鷹人宣告歸來的信息。
    帳外的馴鷹人用低沈而有節奏的「暍」聲,表達對鷹隼的讚許。隨著那聲音遠離帳子,安多才逐漸回過神,發現自己讀經的進展仍然停滯於同個段落。對閱讀總是很有耐心的安多,因為迫切地學習父親想教給他的東西,在很早的年紀就習慣了理解。聰慧如他,得到了眾人的稱許和父親的鼓勵,卻在這時有了根本的困惑。
    他闔起經書,起身走向帳外,帶著困惑的安多卻比往常篤定,彷彿他得到的是比答案還要堅定的東西。
    踩著深淺不一的步伐,他用雙手揭開帳子,走進紫紅色的天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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