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5|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擬把疏狂圖一劍《卷一 潛鋒勿用》第七章 半日浮生(下)

  劍閣倚山而建,前臨劍湖,左右山巒如臂膀環抱,而後方乃是千仞絕壁,勢高坡陡,縱是輕功絕頂的一等高手,也無法借力登上。
  正因如此,所謂後山不是在閣樓倚靠之絕壁後頭,而是要沿著劍湖畔日經月累所踩踏出的窄徑,向北走上一段路途,再向東轉入青石山道,越過棘竹嶺才能算是入了後山地界。
  就月兒所知,葬劍居後山多植奇木,用以提供造兵時使用的柴火,雖然不清楚箇中另有何種神妙之處,此地卻是未得劍居主人授意,不容許輕易擅入的禁地。當然,對於蝴蝶來說,葬劍居本就是自個家園,即便劍居主人設下規定,小蝴蝶又怎會安分聽從?
  本該如此才對。
  蝴蝶非但沒有領著月兒跨過地界碑,反而始終徘徊於棘竹嶺境內,時而追逐鳥鳴,時而折香撲花。
  月兒注視著蝴蝶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俊說道:「蝴蝶,我們這不是要去後山嗎?」她自然知道其中緣由,可就是忍不住想要捉弄小蝴蝶一番。
  「呃……」蝴蝶尷尬地轉過頭,含糊地說:「今天天氣不太好,不適合去後山……」
  月兒聞言抬起頭,視線隨著高聳竹林延伸,望向被竹葉隔成千百塊的天空。雲絮遠淡,萬里碧空如洗,春光和煦,哪裡又來天氣不好一說呢?
  或許是山勢緣故,林間光線並不充足,也不到用晦暗形容的地步,若真要說的話,便是隔著一層紗吧。林間的一切都籠罩在淡淡的光影之中,放眼望去,景色有些朦朧唯美。這並不是壞事,反而與無處不在的青草香氣,鳥啼蟲鳴,襯出一股青春勃發的生長氣息。
  十分乾淨、清爽的味道。
  月兒微笑看著她,感受身周一切,沒有戳破這簡陋的掩飾。
  多次造訪葬劍居,月兒對於蝴蝶確實有了七八成的了解。
  仗著父親對她的疼愛,蝴蝶自然無懼於江湖傳言的無端之主,問題出在錦瑟夫人身上。相較於性格多變、懶散隨興的劍居主人,錦瑟夫人向來管教嚴厲,不苟言笑,最為注重規矩,如果知曉蝴蝶仗持身分擅闖後山,回去必然遭一頓嚴懲。這也是為什麼那日玉煙傳達劍居主人命令,蝴蝶不僅沒有聽從返回劍閣,還跑別處玩耍的緣故。
  月兒想著劍居主人對蝴蝶的溺愛,錦瑟夫人的嚴厲教導,忽然有些羨慕這般簡單的親子關係。
  就當她想得失神之時,前方蝴蝶的驚呼聲將她拉回現實。
  「咦,前面那人不是玉姨嗎?」
  蝴蝶手指前方,接著說:「還有一位穿綠衣服的姐姐,叫什麼來著去了?」
  月兒收斂心神,順著蝴蝶目光看去,確實是兵使玉煙,以及那日有過同船之緣的瀟湘谷門人。
  蝴蝶話才說完,旋即踩著小碎步跑了過去,短辮子隨步伐輕快地左右搖擺,撥動滿林子淡淡光影。
  「蝴蝶,你可跑慢些。」月兒連忙出聲提醒,邁步跟了上去。
  「玉姨!」蝴蝶深怕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大聲喊道,略顯尖銳的柔嫩嗓音鈴鐺般迴盪於竹林之中。
  玉煙原先背對著她們二人,指著身前高聳的幾株老竹,向身旁綠衣女子說話,忽然聽見熟悉的喊叫聲,下意識轉過頭來。「嗯?蝴蝶小姐,妳怎又跑這裡來了?」她見著來人身分,忍不住皺起眉頭,帶著一絲責備語氣說道。
  蝴蝶可不理會,蹦蹦跳跳逕自來到她面前,那張滿堆笑容的小巧臉蛋兒,正笑嘻嘻地看著玉煙。
  玉煙無奈搖頭,正想再說些什麼,卻看到月兒出現在視線當中。瞧她神色似乎有些訝異。
  月兒來到蝴蝶身側,欠身說道:「月兒見過兵使。」
  她注意到當兵使迴過身來之時,一旁的綠衣女子主動往後退幾步,好讓自己位居於玉煙後方。
  玉煙擺了擺手,說道:「月兒姑娘無需如此多禮。」她頓了頓,詢問道:「對了,我記得月兒姑娘不是在房裡照顧慕公子,怎會與蝴蝶來這棘竹嶺?莫非慕公子已經醒了?」
  月兒聞言,落寞地說道:「多謝兵使關心,家兄仍未醒來,今日只是陪蝴蝶出來走走散散心而已。」
  「原來如此。」
  月兒很快便掃去臉上陰霾,將目光移往綠衣女子身上,問道:「雖然有過同船之緣,卻還未請教過這位姐姐如何稱呼?」
  「見過月兒姑娘。」綠衣女子點頭致意,接著說:「我姓墨,名喚妃娟,若是不介意的話直接喚我妃娟就好。」她今天並沒有揹著劍匣,玉煙也未帶著上長琴。
  月兒報以笑容,說道:「原來是墨姐姐。」
  這時候,只聽身旁的蝴蝶好奇地開口問道:「那玉姨怎麼會來這兒?還帶著這位姐姐?」
  墨妃娟下意識看向玉煙一眼,似是在詢求意見。
  玉煙沒有直接回答蝴蝶的問題,反而注視著月兒,說道:「常聞夫人提起,月兒姑娘心思細膩,擅長推敲,不如今日就請月兒姑娘代替玉煙回答這些問題吧。」
  月兒苦笑道:「錦瑟夫人倒是太抬舉月兒了。」
  蝴蝶歪著腦袋,抓著月兒的衣襬搖啊搖的,一臉期待地說道:「為什麼?為什麼?月姐姐說給蝴蝶聽好嗎?」
  月兒拍了拍蝴蝶的頭,說道:「蝴蝶,錦瑟夫人肯定向妳說過,只怕妳忘了而已。」她望向墨妃娟,接著說道:「若是月兒未曾記差,與墨姐姐同行之人,想必就是瀟湘谷接引人鍾青凜鍾姑娘;再觀墨姐姐妳一身裝扮,以綠為衣,以竹為誌,江湖上會做如此打扮的唯有瀟湘谷,想來墨姐姐也是出身自瀟湘谷了。」
  說完,她忍不住朝墨妃娟多瞧了幾眼。
  不得不說,墨妃娟身上那一襲繪有墨竹的淺綠衣裳,非常襯她清麗且寧靜的氣質,尤其是此刻身在翠竹光影之間,悠然景色,淡雅伊人,物我兩相映照,自是相映成趣。
  「不錯,她二人確實來自瀟湘谷。再來呢?」玉煙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推論。
  月兒順著話語,繼續說道:「江湖皆知,瀟湘谷與葬劍居素來交好,交情已過百年。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可是每當瀟湘谷有門人通過試煉,獲得離谷資格的時候,便會派遣一名接引人帶著信物,領門人前往葬劍居,求見劍居主人,替這位門人鑄造一件量身兵器。」
  「信物……」蝴蝶喃喃重複著,突然大叫出聲,激動地說道:「竹片!前幾天杜叔叔拿的竹片!」
  月兒點了點頭,說道:「想來那便是九嶷淚竹了。」
  「難怪那天杜叔叔會說她們與爹爹有約,不願意幫我教訓她們。」蝴蝶用力點著頭,恍然大悟似地說。
  童言無忌,聽者有心,這話聽得墨妃娟有些心驚了。她還清楚記得那日,兵使以一敵三,依然游刃有餘,不落下風,這般強悍可非她輕易能擋。
  月兒尷尬地笑了笑,指著周遭綠竹,說道:「瀟湘谷門人以女子為主,不善刃兵,所持兵器,皆以絲竹弦管等樂器為主。想來今日兵使領墨姐姐前來棘竹嶺,當是為了尋找合適竹節,用以作為鑄造笛簫之類時的參考了。」
  玉煙讚嘆地說道:「月兒姑娘的推論果真高明,幾句話之間便能說中十之八九,莫怪乎夫人總是對月兒姑娘讚譽有加了。」
  月兒沉默,對於他人讚賞仍舊沒有接受的意思。
  「話說回來,月兒姑娘似乎對瀟湘谷十分了解啊。」玉煙話鋒一轉,突也說道:「就不知道月兒姑娘可是知曉,為什麼瀟湘谷與葬劍居會有這般友好交情了?」聲音裡有幾分試探意味。
  月兒一愣,顯然沒想到兵使會丟出這道問題來。她看了一眼站在玉煙身後的墨妃娟,隨即將視線收了回來,搖頭苦笑道:「箇中原由,月兒倒是不清楚。」
  「原來如此。」玉煙若有所思地說,注意到了她移轉的目光。
  然而,以這句話作結,話題就此收住,竹林間頓時一陣沉默,唯剩蟲鳴竹葉聲。
  終於,月兒欠身說道:「……墨姐姐似乎還沒有尋到合適樣品,月兒就不繼續打擾兩位了。」她蹲下身子,面對蝴蝶說道:「蝴蝶,我們出來也有段時間,我該回去了。」
  蝴蝶嘟著嘴,不開心地說:「才出來一會兒而已,月姐姐就要回去了,那個壞東西不是還在睡嗎?」
  她可是知道的,月兒與那個壞東西可謂形影不離,如果不是聽玉煙提起,壞東西被父親一掌擊昏,想來月兒也不會輕易離開壞東西身旁,陪她出來玩耍。
  月兒摸了摸蝴蝶的小腦袋,露出蝴蝶無法理解的落寞笑容,溫柔地說道:「雖然是這樣子說,可我還是有些放不下心啊。蝴蝶,我們先回去吧,月姐姐答應妳,等慕哥哥醒來再好好陪妳,這樣如何?」
  蝴蝶噘著嘴唇想了片刻,忽然伸出了右手,要求道:「說好的喔!那我們來拉勾,騙人是小狗!」
  月兒點了點頭,伸手勾住了承諾。
  「玉姨,那我先回去了,千萬別跟娘說我偷跑來棘竹嶺呀!」蝴蝶揮了揮手說道,任由月兒牽著小手離去。
  玉煙目送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於竹林之間,這才開口說道:「妃娟,好好留心月兒姑娘。」說這話時,她神情有些凝重。
  墨妃娟不解地望向兵使,疑惑道:「五師……兵使此話何意?」
  玉煙擺了擺手,糾正道:「若是沒有其他人在場,直接喚我師伯就好,這稱呼聽起來也較令人懷念。」
  「是,五師伯。」墨妃娟低首,忍不住再次尋問:「為什麼五師伯要妃娟特別留意月兒姑娘呢?」就她看來,月兒只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而已,怎會惹來兵使注目?
  「妳一定在想,月兒只是個平凡人吧。」玉煙擺頭看向墨妃娟,洞穿了涉世未深的後輩眼中一切。
  「是。」墨妃娟不敢隱瞞。
  玉煙忽然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說:「與慕無徵同行之人,又怎會與普通一詞沾得上邊呢。」
  墨妃娟更是疑惑了,遲疑了一會才說道:「五師伯口中慕無徵莫非有大有來歷?」
  她知道,慕無徵是幾天前同船的那名盲眼劍客。那日這人身上所散發的凜冽劍意,她仍記憶猶新,卻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何來歷出身,能夠凝鍊出如此驚人的氣息。
  聽玉煙提起,慕無徵就在她與師姐鍾青凜會見劍居主人不久,遭劍居主人一掌襲擊,至今還昏迷未醒。
  難不成,這與玉師伯所說的來歷有關?她不禁於心中暗忖。
  「來歷嗎?也許妳很快便會知道了。」玉煙瞇起雙眼,並不打算吐露實情。頓了頓,她緩緩說道:「至於我為什麼要妳留心月兒……」
  「因為她識得瀟湘谷的不傳之秘,《舒神篇》。」
  玉煙的聲音隨著闖進竹林的一陣風,久久繚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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