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夜(八)

月下夜(八)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 分鐘

他窩在被窩裡渾渾噩噩的等到暗眠,一隻拇指長的壁虎竄到他跟前,抬起頭與他對望。

然後他聽見車子的引擎聲駛近。

他光著腳踩在被雨潑溼的公媽廳地板上,站在門口看著亮黃的車燈在黑夜中照開一路,像是一掛漁網抓住了游曳的銀魚,逼迫雨絲在黑夜中現了形。

但當車子近得能辨認顏色時,他洩了氣,那是一輛豬肝色的車,飛鷹般掠過而去。

他窩在門口等,不打算再回到房內。

那夜他丟失了食慾與睡眠。

也丟失了再與阿公說一句話的可能。


人說算命師無法算自己的命,或許是當算下結果的那刻起,一切已然改變。

知與不知皆存在著力量。未知帶來恐懼,知也同樣夾帶著恐懼。你會剛好是不幸的那個嗎?誰都不想,卻又無法否認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這就是生命的可能,生命的無常。

除了承擔並走過,別無他法。

就像想橫渡海洋的蝴蝶,遵循著自己的方向,卻不能保證抵達,或許在一陣大風,一陣大浪之中,就再也無法飛翔。

那也沒關係,不必太擔心,不過一生。


那個月底,他們決定讓阿公拔管回家,他握著那只剩骨頭黏層皮的手,低聲在那被壓扁變形的耳朵邊說,「阿公莫擱生氣啊,我佮阿嬤一直在等你轉來厝。」


裝米的紅色袋子似乎被他忘在枕頭底下,銀白色的車子也被賣掉換成鐵灰色的休旅車。他們不再載他回下半天,永遠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補習、考試、補習、考試、補習、考試、補習、考試,大概跟日昇月落一樣循環。

有時候打電話回去,阿嬤都說一切很好。

一直到她跌倒住院,他們忙著辦理手續,讓剛考到駕照的他回去拿換洗衣物。他一開門就在紅桌子上看到整疊的藥,一查全是胃癌治療用藥。

原來時間已經逼得這樣緊,大浪一直沒有平息。


raw-image


avatar-img
創作者基地
49會員
276內容數
成為一位創作創業者,這一路上有許多探索與學習,嘗試與反思,與你聊聊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創作者基地 的其他內容
在他的記憶裡,街道上確實立了很多算命仙、米卦或是問事的牌子,掛著堂號的門戶也很多。他不記得阿爸帶他去的是哪一間,只記得一塊紅布裡包著白米粒,仙仔單手握著三隻香及包成紅球狀的米,在他面前身後晃動了三下,叫他對著紅球吹口氣,然後又念念有詞對繞著他走了三圈,最後要他跨過燃著符咒的火爐。 最後仙仔坐下來攤開
那一日,他大概是覺得這條路他已經走得足夠熟悉了。所以他自己騎著腳踏車一路騎到了雜貨店,日頭藏在雲後,風正涼爽。他想再往前騎吧,他記得路,一直踩腳踏板就能到達阿爸工作的地方,並不太遠。 他可以騎過去,阿爸會嚇一跳,然後用滿是汗水的手臂抱起他,再給他一支枝仔冰。 阿公、阿嬤可能也會嚇一跳,但他可以在晚飯
若守不住應守護之事,不如捨命。 對不起,姊上、母上及父上, 是我,太無能──   「別傷害他,也別傷害皇龍布行和百花樓的人。我生殺由你。」 鬼面雙眼放光,神態更加瘋狂,「別廢話,我就是想看你生不如死,其他人怎樣我不在乎。」 慕生儒深吸一氣,收劍入鞘,抬出左手正要擊散氣海自廢經脈。
他在沒了屋頂的浴室裡洗完澡,已經超過夜半了。 夜晚最容易聽到的聲音是狗吠,偶爾還有時間不太對的雞啼。 以及跟著日頭餘溫遲遲不散的蟲鳴。 他聽著暗公鳥忽遠忽近的叫聲,費力的將拉門合攏,但終究還有兩指寬的縫,他想也無所謂了。 門窗用久了不免會遇到軌道受損或是變形的問題,大概日常生活也是這樣。
他從糖廠騎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但正好趕上花開。 他端著白飯淋點滷汁就抬了張矮凳坐在牆旁。 風穿過稀疏的甘蔗林,夾雜著細細聲響。 本來大片的甘蔗林已經只剩邊角還錯落的長著幾株,自生自滅,隨意倒伏。 他回想起剛學會騎腳踏車時,他最愛在甘蔗林旁騎腳踏車,比大人還高的甘蔗,上面的細長葉子會割手,
我再次睜眼,埕上只有許多橫躺的鋼架與大布簾。 公媽廳的燈亮著卻沒有任何人聲。 雞鳴與狗叫不時傳來,卻顯得這處格外死寂。 清晨之前有人來架布簾,鋼鐵與石地的碰撞聲四起,偶爾聽見有人小聲交談。 如此謹慎,像是害怕驚擾了誰。 布簾像是一件大衣罩住了整個埕,我也因此見不到日頭。 但在即將閉眼前看見了他,從頭
在他的記憶裡,街道上確實立了很多算命仙、米卦或是問事的牌子,掛著堂號的門戶也很多。他不記得阿爸帶他去的是哪一間,只記得一塊紅布裡包著白米粒,仙仔單手握著三隻香及包成紅球狀的米,在他面前身後晃動了三下,叫他對著紅球吹口氣,然後又念念有詞對繞著他走了三圈,最後要他跨過燃著符咒的火爐。 最後仙仔坐下來攤開
那一日,他大概是覺得這條路他已經走得足夠熟悉了。所以他自己騎著腳踏車一路騎到了雜貨店,日頭藏在雲後,風正涼爽。他想再往前騎吧,他記得路,一直踩腳踏板就能到達阿爸工作的地方,並不太遠。 他可以騎過去,阿爸會嚇一跳,然後用滿是汗水的手臂抱起他,再給他一支枝仔冰。 阿公、阿嬤可能也會嚇一跳,但他可以在晚飯
若守不住應守護之事,不如捨命。 對不起,姊上、母上及父上, 是我,太無能──   「別傷害他,也別傷害皇龍布行和百花樓的人。我生殺由你。」 鬼面雙眼放光,神態更加瘋狂,「別廢話,我就是想看你生不如死,其他人怎樣我不在乎。」 慕生儒深吸一氣,收劍入鞘,抬出左手正要擊散氣海自廢經脈。
他在沒了屋頂的浴室裡洗完澡,已經超過夜半了。 夜晚最容易聽到的聲音是狗吠,偶爾還有時間不太對的雞啼。 以及跟著日頭餘溫遲遲不散的蟲鳴。 他聽著暗公鳥忽遠忽近的叫聲,費力的將拉門合攏,但終究還有兩指寬的縫,他想也無所謂了。 門窗用久了不免會遇到軌道受損或是變形的問題,大概日常生活也是這樣。
他從糖廠騎車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但正好趕上花開。 他端著白飯淋點滷汁就抬了張矮凳坐在牆旁。 風穿過稀疏的甘蔗林,夾雜著細細聲響。 本來大片的甘蔗林已經只剩邊角還錯落的長著幾株,自生自滅,隨意倒伏。 他回想起剛學會騎腳踏車時,他最愛在甘蔗林旁騎腳踏車,比大人還高的甘蔗,上面的細長葉子會割手,
我再次睜眼,埕上只有許多橫躺的鋼架與大布簾。 公媽廳的燈亮著卻沒有任何人聲。 雞鳴與狗叫不時傳來,卻顯得這處格外死寂。 清晨之前有人來架布簾,鋼鐵與石地的碰撞聲四起,偶爾聽見有人小聲交談。 如此謹慎,像是害怕驚擾了誰。 布簾像是一件大衣罩住了整個埕,我也因此見不到日頭。 但在即將閉眼前看見了他,從頭
本篇參與的主題活動
身為一個經常在行天宮發呆兼寫作的人……欸對,我都會坐在廟前一排階梯打限動跟文章,待在行天宮很容易文思泉涌。也包含,我對行天宮的籤詩運作,不敢說真理,但和祂們相處久,抽的籤詩多,對照的現實也多,自然就發現了神明的弔詭之處。 會寫這篇,是來自昨天遇到一位女孩,我認為她的頻率反映了時下人,尤其想要以
身為一個經常在行天宮發呆兼寫作的人……欸對,我都會坐在廟前一排階梯打限動跟文章,待在行天宮很容易文思泉涌。也包含,我對行天宮的籤詩運作,不敢說真理,但和祂們相處久,抽的籤詩多,對照的現實也多,自然就發現了神明的弔詭之處。 會寫這篇,是來自昨天遇到一位女孩,我認為她的頻率反映了時下人,尤其想要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