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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詠 第一章 杜家醜聞

在東方大陸主掌國——耀日的尊帝還不是皇甫紫龍的時候,一群來自異國的邪術術士偷渡至耀日,於境內胡作非為。由於魔法在東方大陸並不盛行,在對付那些歹毒詭異的惡徒時,竟無人占得上風。無奈之下,尊帝只得向遠在中央大陸、由非人種族掌管的伊迪琳斯卡求援。
精靈皇樂露愛娜絲 ‧ 珂雅回應了尊帝的請求,派出各族的戰士前往耀日。
那一段時間人們經常看見樣貌迥異的旅人在耀日各處出沒,他們總是無比低調、不與人過多接觸,誰也沒想到這些來自海外的生面孔會是喬裝過的精靈、魔族、獸族或妖精等也許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的奇特種族。
石清鎮也同樣被未曾見過的外地旅人拜訪,按理說像他們這樣靠山的偏僻小鎮子,任何外地人的到來都會引起注目,然而鎮民卻被更大的波瀾引走了目光,沒人有心思去關注那些旅者。
杜家庶出的三姑娘杜妍兒還未出嫁便有孕了,孩子的父親卻不是與她訂親的林家二郎。
杜家上下為這件醜事忙翻了頭,遮遮掩掩不肯談論孩子的生父,只說孩子不懂事、盼親家別和女兒計較,甚至說出希望婚禮不受此事影響,能夠照樣舉行這般不要臉的瘋話來。林家哪裡肯讓兒子娶如此不知羞恥的放蕩女子,更不願與一味維護女兒、並未表示半分歉意的家族結親,沒多久就上門退婚了。
杜妍兒哭鬧不休,杜家顏面掃地,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其實這件事並沒有讓石清鎮的鎮民太過驚訝,杜家雖然是鎮上少數的大戶,據說是沒落的世家貴族,家裡的人卻堪稱奇葩,比如:在正妻所出的嫡子尚在的情況下納了好幾個妾的杜家老爺,或是仗著自己受寵而目無尊卑、不敬主母的高姨娘。他們養出的女兒杜妍兒更是刁蠻任性,做事不顧後果,只求自己快活,以致於她的姣好容貌在人們與她熟識後便不能再給人增添好感。偏偏這位杜三姑娘從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依舊我行我素,大家都覺得她遲早要惹出大禍,只不過沒料到她竟會賠上自己的清白。
而此時,眾人話題的主角正像個孩子般滿臉淚痕地耍著脾氣。
「阿爹!我不要這孩子!他是那個怪物的種,天曉得生出來會是什麼鬼樣子!」有著明豔臉孔的少女高聲喊道,焦急地跺腳,全然不在意腹中胎兒是否會被劇烈的動作傷著。
「妍兒別鬧!大夫說了孩子現在已經動不得,拿掉他會弄壞身體的!」杜妍兒的生母高姨娘連忙上前摟住女兒,啜泣道,「要是妳出了事,妳叫阿爹阿娘如何是好?」
「那讓大夫想想辦法嘛!」杜妍兒滿臉委屈,不耐煩地一把推開母親,蹲在地上抱住膝頭,「妍兒不要生孩子!」
「荒唐!」杜家老爺杜承平拍桌怒斥:「都鬧成這樣了還任性,都是妳阿娘給寵的!」
「老爺……」高姨娘嘴角一撇,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放在平日,杜承平也許還願意放下身段哄個幾句,但是在杜家鬧出這麼大個笑話,女兒愛妾除了哭鬧什麼也不幹的狀況下,他真的半分耐心都擠不出來。
「住口!」
見杜承平真的弄了怒,杜妍兒和高姨娘不敢再鬧騰,抽抽搭搭的擦著眼淚,然而兩人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杜承平看了更來氣,一把將放在桌上的茶壺茶杯掃落在地。
啪的一聲,白色的瓷器碎片四散、茶水濺了一地,緩緩地被碧色的地毯吸收,變成青苔般的暗綠。
「鬧什麼呢?」
語調清淡的問句打破凝滯的氛圍,身穿淺青長裙的雍容女子神態寧靜,絲毫不受眼前的混亂影響。柔和的眉眼淡然而不失威嚴,雖不至於令人望而生畏,卻能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明白在此人面前造次絕不是明智的選擇。
那是杜承平的正妻——柳芊玉。
「夫人。」高姨娘怯怯地喚了一聲,頭也不敢抬地行禮。
杜妍兒見不得母親在柳芊玉如此面前唯唯諾諾,一下子由蹲改為坐、扭頭輕哼,別說行禮,連個招呼都不願意打。她囂張慣了,以為自己還能仗著父親的寵愛為所欲為,殊不一個闖了大禍、使杜家蒙羞的庶女根本沒有耍性子的資格。就憑她做出的事,身為主母的柳芊玉完全有權將她趕出家門,甚至施以更重的處罰都不在話下,高姨娘就是明白這一點才放低了姿態,可惜杜妍兒對母親的用心良苦一點也不了解,仍舊按平日的習慣行事。
對於杜妍兒的無禮,柳芊玉不予理會,平靜的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從面露不安的高姨娘到一臉怒容的杜承平,最後回到破碎一地的茶具,微微挑眉,揮手示意婢女收拾。
跟在柳芊玉身後的幾名婢女立刻上前整理,還順便將新的茶具及一壺新茶端上桌。
杜妍兒似是不滿柳被芊玉無視,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開口,「夫人來這兒有事嗎?莫不是來看熱鬧的?」
「妍兒!」高姨娘覺得魂簡直快被這個女兒嚇飛了,頓時後悔平日沒把她教得機靈些,就算不會算計人,起碼要懂得避開危險。然而無論此刻再怎麼懊悔,也無法阻止女兒在找死的道路上無畏前行,所幸柳芊玉早已習慣杜妍兒的莽撞輕慢,根本懶得花時間責備或針對她。
柳芊玉緩步走到杜承平對面的椅子旁,坐下後也不寒暄,直切重點:「這幾個月不許出門,在家裡好好待著。把孩子弄掉這種愚蠢又惡毒的念頭想也不要想,妳自己惹出來的事兒讓孩子承擔,不覺得可恥嗎?」
「妳說什麼?」嬌俏的臉蛋一片鐵青,杜妍兒倏地站起來,狠狠瞪向柳芊玉。
從以前到現在,杜妍兒最討厭的便是這個嫡母,不單是柳氏的嚴厲管教令她厭煩的緣故,更是因為她總認為柳芊玉佔了高姨娘的正妻之位。她的生母在府裡最為受寵,她則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憑什麼她們不能在杜家享有最高地位?
柳芊玉曾為杜承平生下一個兒子,只可惜孩子四、五歲時因病去世,至此之後柳芊玉便極少在不需要她的場合露面。在杜妍兒心裡,這便是柳芊玉地位一落千丈的證明,既然如此,便該自請下堂、將正室之位讓給她母親。
見杜妍兒不知悔改還對嫡母不敬,杜承平幾乎要再摔一次杯子,指著杜妍兒大怒道:「逆女!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敢這樣和妳母親說話!」
「她才不是我的母親!」杜妍兒面露鄙夷,毫不掩飾對柳芊玉的厭惡,「阿爹平日裡從不管這些,為何今日要為此訓斥妍兒?」
「妳!」
「夠了。」柳芊玉不想再聽他們一來一往的吵鬧,冷冷地打斷兩人的爭執,「杜家的名聲算是被這件事給毀了,妳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其他姊妹考慮。現在鎮上人人都在說我們杜家教女無方,養出一個恬不知恥的蕩婦,以後有誰還願意與杜家結親?」
「嫁不出去是她們沒本事,與我何干?」
柳芊玉蹙起秀眉,杜妍兒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杜承平惱怒歸惱怒,卻始終沒想過動用私刑處死叛逆的女兒,甚至為了不傷到女兒的身體,讓她好好把孩子生下來,這樣的待遇在別家可見不著。
她不是不知道杜妍兒正值碧玉年華,思想與行為卻仍幼稚得像個孩子,如此頑劣惡毒,終會釀出更大的禍來。這些年她不是沒試著導正,可是一來丈夫總和和高姨娘一起慣著杜妍兒,攔著不讓自己靠近;二來……她的兒子恰巧在杜妍兒出生不久前病逝,那些年她實在沒有心力去理會家中繁瑣。
數個月前,杜妍兒常跑出門,回來後時而吃吃傻笑;時而滿面煩憂,同時變得比以往更勤於梳妝打扮,花了許多錢買胭脂水粉。起初誰也不覺有異,直到某天杜妍兒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嘴裡喊著「怪物」、「騙子」等莫名其妙的字句,不管怎麼問都不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家裡的人才察覺事情不對。
過了幾個月,杜妍兒在茶館身體不適昏倒,被路人送去鎮上醫館後,大夫說她有了身孕。
總之,不能再放任杜妍兒胡鬧下去了。
「從今日起,芍藥、白芷會跟在妳身邊,不管做什麼事都得帶著她們,知道嗎?」嘆了一口氣,柳芊玉擺手讓兩名婢女上前,「再說一次,不准偷溜出門,更不許動歪腦筋弄掉孩子,別以為落胎不會傷到自己。」
杜妍兒張口又想吵,被杜承平嚴厲地打斷。
「就按妳母親說的做。」男人指著女兒警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堅決,「要是再讓我看見妳撒野,信不信我打斷妳的腿!」
見父親神情不似作偽,杜妍兒悻悻地閉上了嘴,阿爹從沒有這麼生氣過,再爭下去可能真的要挨罰。她是不想生孩子,但如果強行拿掉孩子對自己不利,她當然不會再堅持,與柳氏對著幹也僅僅是因為看她不順眼罷了,又不是吃飽閒著,何必真的觸怒阿爹、害自己受罰?少女沉著臉,連禮都不行就跟著柳芊玉的兩名婢女離開,行走時還刻意弄出較大腳步聲,像是想讓屋內的人全都不得安寧。
柳芊玉望著庶女離開的方向,再次嘆了口氣。杜妍兒的性子與乖巧是沒有關聯的,即便現在服了軟,之後也必定會變著花樣找碴,反正這丫頭自小如此,自己不痛快,誰也別想愉快。
估計這幾個月內家裡誰也別想好過了。

如柳芊玉所料,待在家中的期間,杜妍兒極盡所能地使喚芍藥、白芷和其他服侍她的婢女,又老是雞蛋裡挑骨頭,想找機會責罰她們。然而芍藥與白芷不愧是柳芊玉一手培育出來的丫頭,不管杜妍兒怎樣刁難,她們始終不卑不亢、視杜妍兒的刁蠻於無物。
日子一天天過去,杜妍兒的肚子逐漸隆起,她的脾氣也越來越糟,動輒摔東西、打罵下人,有時連高姨娘都安撫不了她。更令人頭痛的是,杜妍兒從不拒絕孕婦該避開的東西,被杜承平罵了兩回才稍微收斂,高姨娘生怕女兒的身子搞壞,打從女兒出生以來頭一次苦口婆心地勸她約束自己、別再由著性子胡來,但杜妍兒依然不願意改。
心驚膽顫地過了幾個月,終於來到了杜妍兒生產的日子。 產房傳來杜妍兒淒厲的哭叫聲,時而夾雜幾句咒罵和高姨娘的驚呼。杜承平在外頭來回踱步,怎麼也藏不住面上的焦慮神情,每一次聽見女兒慘叫,他的眉頭就緊緊皺起,狠狠地以袖擦拭額上的冷汗。
「到底好了沒有?妍兒什麼時候能生出來?」
聽見丈夫不安的喃喃自語,柳芊玉不禁回想起自己生兒子那會兒,杜承平出門與酒友玩樂、連一句關心都不曾有過的樣子,嘴角揚起冷漠的弧度,說不上是嘲諷還是苦澀。
大概過了三個時辰,產房裡屬於杜妍兒的聲音終於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響亮的嬰兒啼哭。
「妍兒!」杜承平慌忙往裡頭衝去,被拉過來的柳芊玉不好自己走掉,只得一起跟進去。
產房內一邊是虛脫的杜妍兒,一邊是被請來的產婆抱在懷裡的嬰孩。產婆抱著孩子向前幾步,「是個男孩……」
話都還沒說完,杜承平便毫不猶豫地走向女兒,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給剛出生的外孫。
「妍兒還好嗎?」男人心急地問。妍兒是他與心愛之人所生的女兒,與父母所聘的柳氏或其他為了解悶而納的妾室所出的子女不同,再大的氣都在看見女兒虛弱狼狽的模樣後瞬間消散。
「老爺,妍兒沒事。」高姨娘眼中閃著淚光,臉上卻帶著欣喜的笑容。
杜妍兒的身體宛如奇蹟一般沒有大礙,她所生的兒子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跌破了眾人眼鏡。畢竟三小姐在這些日子裡有多亂來,他們全都看在眼裡,不少人暗暗猜測孩子可能會發育不全,或杜妍兒也許將在生產中出事——哪怕這種猜想非常不厚道。
「老爺,這孩子……」嬰兒已交由僕婢接手洗去身上的血污,露出白淨的皮膚。白芷將用布包裹好的男嬰帶到杜承平面前,想詢問究竟該怎麼處理,高姨娘見狀立刻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表情,拉了拉杜承平的袖子,「老爺,妍兒年紀小、不懂事,讓她照顧孩子是否太過……」
「既然如此,就讓芊玉看著辦吧!」杜承平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就這麼把所有工作甩到從頭到尾沒出聲、站在一旁的柳芊玉肩上。
柳芊玉面上波瀾不驚,倒是幾名下人忍不住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們並非對主人的厚顏無恥沒有概念,但這一天又再一次的被刷新。
高姨娘紅唇微微揚起,隨後立即以拭淚的動作巧妙地遮擋住。
即使杜家已經不如過往昌盛,至少也該守住世家應有的規矩氣度,然而「風骨」二字似乎從未存在於杜承平身上——將敗壞家風的庶女與人私通所生的奸生子留下、甚至要求嫡妻撫養,沒臉沒皮的行徑比街邊無賴還不如。杜家老祖宗若是知曉,沒準會氣得從墳裡跳出來。
偏偏這時候,白芷懷中的嬰孩嚎啕大哭了起來,杜承平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轉過身一溜煙地拉著高姨娘快步離開。柳芊玉懶得攔住他,冷眼看著丈夫帶著那個又一次把爛攤子推給她的女人逍遙自在去。
「夫人……」白芷一面輕拍著不知為何突然哭鬧的嬰兒,一面擔憂地望著沉默不語的柳芊玉。
柳芊玉眼睫輕顫,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白芷。」
「夫人有何吩咐?」
「把那孩子帶上。」柳芊玉神色漠然,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委屈,然而她自己清楚,那是經歷許多失望以致於不再期盼的死寂,並非真的不在意。「去桂香院。」
要她照顧杜妍兒的孩子?這夢也作得太美了。
她的好夫君啊……除了糊塗、近乎無底線的包容自己重視的對象以外,還有迷信這個特質,他絕不會允許這孩子被處理掉。在杜妍兒生產前選擇不打掉孩子,是擔憂此舉傷害到女兒;在杜妍兒產後,這孩子依舊不能死的原因,是杜承平害怕女兒為此遭報應,總歸與對外孫的親情無關。
杜承平那腦子,無論她做得好或做得差都發現不了,她大可讓杜妍兒的名聲繼續爛下去,只需確保杜承平無法徹底了解嚴重度便可。至於杜妍兒的兒子?既然杜承平對新生的孫兒毫不在意,那麼她也不必對他太過上心,家裡有滿院子的姨娘在,不用白不用。
柳芊玉垂眸,沒什麼溫度的目光落在哭聲漸漸轉弱的嬰兒身上。
作母親的都不在乎了,她一個總被孩子生母敵視的「外祖母」湊什麼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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