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莫寂夜仍記得少年時期強壓在漠然外表下的無助。
什麼也不明白的情況下被扔給一群不曉得在想什麼的瘋子、每一日被換著花樣折磨……雖然不到致死的地步,也沒有造成可能殘疾的損傷,但每一次都保證令他永生難忘,徹底讓他了解心腸毒辣之人的「奇思妙想」有多駭人。
有時候他也會想,或許在被打上烙印的那一天永遠閉上眼會是好事一件,一個人在淤泥中掙扎,太苦了。
一開始的他並不懂自己為何遭受這等劫難,也不理解那些彷彿專門為他設計的侮辱、刑罰是出於什麼目的,過了一段日子才漸漸熟悉他們的語言,並透過最無惡意的阿庫提、維嘉莎的隻字片語進行推敲,釐清原因與未曾謀面的父親、以及母親的搗亂有關。
莫寂夜完全不認識父親,即使聽了阿庫提的描述也沒有多少實感,自然不存在遷怒或怨恨之類的情緒,只是忍不住感慨自己至今以來碰見的糟糕事總有母親的影子,荒唐到令人心裡發苦的程度。然而他很快便沒有閒情逸致思考這些事情了,為了讓穆妮哈等人「使用」得久一些,沙洛法同意由阿庫提訓練他,增強身體素質才不會太早被他們弄廢,畢竟他是現有的玩具裡最高級的,在徹底厭棄以前絕不能輕易浪費。
一開始不是沒試過逃跑,但是僅學了一些武術的他完全比不過老奸巨猾的邪術士,每一回都被逮著、每一回都得迎接超乎想像的慘烈教訓,好幾次以為自己真的要送命了,最後還是熬了過去。一方面是多虧了阿庫提的指導,另一方面是憑藉著不願就此被毀去的不甘——他可不想如母親所願在無人聞問的角落悽慘地死去,那樣未免太憋屈了。何況,他必須確認阿婆是否平安。
不是沒想過阿婆可能已經出事了,也不是沒思考過自己或許會困在這些邪術士身邊,受盡折磨直到死去……可是環境的嚴酷讓他明白自己得集中在如何生存而非煩憂上,否則免不了要為一時分心吃更大的苦頭。
阿庫提能教的有限,沙洛法不會允許他獲得太多知識,不管是戰鬥還是魔法方面都一樣。所以莫寂夜更需要全神貫注地抓緊任何能瞭解他們能力的機會,如此一來,他才有機會學習,才有能力反制。
日子不斷在訓練、受刑之間循環,少年逐漸長成了青年,癒合成疤痕的舊傷與新留下的傷口隨著年歲在身上交雜著增加。莫寂夜變得越發沉默、隱忍,他並未習慣疼痛,卻從此熟悉負傷,即便難受到極點也不表露半分出來。
與之同時,他也變得凌厲、冰冷,不再無害。
想在毒蛇猛獸堆裡存活,溫馴是最不利的特質。莫寂夜在姜雲面前或許乖巧和善,但是他絕不可能在擺明了要傷害自己的人面前展現這般樣貌,不僅不必要,且等同找死。日裡夜間,他所思所想皆是如何磨練自己、防範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傷害。除了薩提拉製作的詭異生物外,莫寂夜還得應付一時興起拿他當沙包的瑪提耶成員——長期下來他的表情越來越少、戰鬥時出手愈加狠厲,一如指導他的阿庫提。
其實戰鬥對莫寂夜來說不成問題,那幾年間最令他難受的,是瑪提耶的「狩獵」。
泯滅良知的惡徒不會滿足於只針對一人施暴,就像孩子不甘於僅擁有一個玩具。每隔半年,穆妮哈和薩提拉都會與那對雙胞胎祭司塔夏、娜狄可外出進行捕獵,透過誘拐、買賣或綁架等方式帶回所謂的「貨物」,有時是孩子、有時是成人,無論被拿來做什麼用途,哪邊都沒有好下場。
沙洛法禁止他與其他貨物……或稱奴隸接觸,也許是為了減少他與外界交流的機會,好避免他和其他人合作逃跑。然而莫寂夜在這一方面偏偏繼承了杜妍兒的叛逆,好幾次嘗試放走幾個俘虜——當然事後也受到了拷問和懲罰,身上從此多了幾個確信無法消除的疤痕。
反正他們其實也不太在意人是不是他放走的,不過是找了個看似合理的理由向他施虐罷了,畢竟對他動手是要排隊的。既然服從或不服從都要遭殃,那麼聽話的意義何在呢?
這樣的想法並未讓日子好過一些,反倒從某種畸形的角度強化了他的漠然。
日復一日,莫寂夜就這麼反覆地於壓抑的迴圈循環,直到某一天,沾染血色的扭曲生活出現了變動。
在發現青年的忍耐度大幅提昇後,薩提拉等人折磨他的方式也開始從單純的虐打轉為精神上的踐踏。
有些人不介意日復一日過著單調的日子,有些人則完全不能忍受,而邪術士們對於乏味生活的忍耐意願顯然不高。莫寂夜的隱忍對他們來說的確新鮮,但隨著他越來越善於隱藏自己的痛苦,眾人對這種得不到回應的遊戲也越發厭倦,於是決定著手研究不同風格的取樂方式。
比如,某些會弄到衣衫不整的小把戲。
「嗯……」將一聲短促的呻吟堵在喉間,莫寂夜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聲,修長緊實的身體微微弓起,晶瑩的汗珠沿著頸側滑落,沒入半敞的淡藍衣襟之下。
穆妮哈滿意地勾起唇角,纖細的淺棕色手指輕巧地自青年胸前移開,進而在對方下腹調皮地勾了勾,與那冷白的膚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帶著滿滿的情色意味。莫寂夜動了一下,想避開女人的騷擾,然而將雙手高高吊起的鎖鍊徹底限制了他的行動,使他只能被迫承受妖嬈女子的挑逗,和她緊緊相連。
此時的穆妮哈全身赤裸,整個人靠在莫寂夜身上,宛如黏在路邊植物上頭的軟體動物,怎麼也甩不掉,不顧他的抗拒一下接著一下地舔舐他帶著涼意的薄唇,柔軟的舌靈活地鑽入他口中,肆意糾纏。一手勾著青年的脖頸,另一手在他衣衫半褪的身軀隨意撫弄、揉捏,藉由粗魯的碰觸給予刺激。
儘管知道沒什麼用處,莫寂夜還是忍不住掙扎著試圖閃避,散開的的墨色長髮於腰間輕晃,鴉羽般的色澤襯托他白玉似的膚色,異樣的惑人。
青年並不喜歡疼痛,但他已然學會應對那些專為他設計的折磨,何況他們有意地迴避了會使他傷殘致死的手段,只要熬過去便沒事了。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穆妮哈很快就找到別種途徑來使用他。無論晝夜,但凡她有了興致,他就得到她的祭房報到,任由女人運用學來或研發的一身本領對付自己……
注意到莫寂夜的分神,穆妮哈自他口中退出,身下則依舊與青年緊密相貼。她挑了挑眉,刻意收緊了一下,看著青年狀似難受地蹙眉、低低地喘息,被忽視的不滿才稍微消散一些。
「你分心了。」略微低啞的呢喃突然在耳邊響起,緊接著肩頭一陣刺痛,還來不及反應,又是一波浪潮來襲。宛如墨玉的雙瞳緊縮了一瞬,彷彿想否認什麼似的,莫寂夜難堪地別過了頭,染上紅暈的耳尖與眼角清晰地映入穆妮哈帶著情慾的勾人眼眸中。
媚意十足的低笑聲迴盪在掛滿紅色絲綢的廳房內,米色磚牆被一個又一個畫風詭異的人像佔據,數十雙黑白分明的細長眼睛死死盯著他們交合。而擺在主位披頭散髮、咧嘴微笑的女子塑像俯視著下方曖昧的表演,始終沒有變動的冰冷面龐在閃動的燭火邊顯得無比陰森,身上華麗的珠寶首飾非但沒有絲毫美化的作用,反倒令她透著媚俗污穢的氣息。
抹了丹蔻的手指沒入莫寂夜烏黑的髮絲間,隨後狠狠一扯!迫使他仰起頭,與那座名為潘娜嘉蘭的女人像四目相對。
露出半邊肩膀及腰枝、僅以一件鑲金邊紅綢纏繞身體的塑像有著姣好臉孔,就是顏料繪成的無神雙眼與大大揚起的嘴角破壞了那份美感,比起美人更像瘋子。這並非莫寂夜頭一次見到潘娜嘉蘭,但他能肯定無論多少回,自己都對那東西喜歡不起來,一如他無法享受穆妮哈的觸碰。
「唔——!」胸前櫻紅又被惡意地掐弄,突如其來的疼痛伴隨著難以言喻的酥麻,青年悶哼出聲,頎長的身軀顫了一下。羞恥和憤怒交雜在一塊兒,莫寂夜沒忍住狠狠瞪向一臉得意的女人,冷冽如鷹的黑眸中跳動著火光,可惜這副煞氣騰騰的模樣被一身愛痕、紅暈連累得打了折扣,再加上他的衣物已經被剝除差不多,僅剩單薄的淡藍裡衣斜斜地掛在身上,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一幾乎一覽無遺,瘦勁的腰還被女子淺棕色的雙腿纏著,只能順著她的節奏擺動,說不出的狼狽色情。
青年惱怒的模樣取悅了穆妮哈,纖指繞著那一點挺立打轉,然後往橫著蠍子形烙印的右側胸膛滑去,慢條斯理地想開始新的把戲。她愛極了這名混血種奴隸被迫彎下驕傲的頭顱、卻又總被自己的反覆逗弄激起怒氣的樣子。為了讓他變好玩,天曉得她費了多少心思來調教他的身體?幸好青年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無論再怎麼抗拒、否認,終歸敵不過感官刺激帶來的生理反應,除了可憐兮兮地怒視她以外什麼也辦不到。
然而「可憐兮兮」的莫寂夜顯然到了極限,明晰的喉結艱難地滾動,覆著薄汗的身體燙得驚人。思索著差不多到時候了,穆妮哈惋惜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戀地將青年一把推開——緊貼的女性軀體終於遠去,莫寂夜緊閉雙目,在疲憊和屈辱中徹底釋放。
彷彿將剛纏綿過的青年當作了空氣,穆妮哈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走到一旁拾起扔在地上的衣物,慢條斯理地穿上,接著稍稍整理散亂的栗色髮絲,愉快地哼著不知名的歌曲。待打理好自己,她才邁開步伐走向位於中央的神像,拿起供桌上擺著的暗紫色植物,用火點燃、燒出煙霧,然後回到莫寂夜身邊,把草束燒出的煙揮到他滿是吻痕、抓痕的身上,宛如施咒的道士一樣以異國語言喃喃唸誦。
被難聞的氣體熏得直皺眉,莫寂夜硬是壓下把頭轉開的衝動,默然垂首,等著穆妮哈弄完她那一套莫名其妙的儀式。好不容易熬過了前面的噁心事,他不想節外生枝、引發女人再做些什麼的興致。
過去曾聽聞有人將煙霧當作與神靈溝通的媒介,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他從不摻和鬼神之事,是以不曾深入研究。未曾料到自己有一天竟成了別人擺在神像前的祭品,有如一條牲口般拿來取悅不知名的異國邪神。莫寂夜自嘲地彎唇,黑眸之中一片冷寂、毫無歡意。
又過了一會兒,穆妮哈總算結束了儀式,解開青年腕上的鎖鍊,揮了揮手要他出去。對女子趕狗般的態度不予置評,莫寂夜默不作聲地彎腰撈起地上凌亂的衣袍,隨意披上後快步朝門口走去,像是一刻也不願多待。
背後隱約傳來低啞的嗤笑聲,莫寂夜身體僵硬了一瞬,腳下步伐加快,眨眼間便出了穆妮哈的祭祀房。
不同於悶熱的室內,外頭寒風陣陣,令莫寂夜因困倦而混沌的腦袋清醒不少。他抹了把臉,不著痕跡地掃視周遭,確認了沒有其他人守在附近才繼續往自己房間的方向前進。
自從穆妮哈開了先例後,那幾個閒閒沒事作的術士和祭司像找著了新奇的玩具一樣也開始對他毛手毛腳,甚至不在意自己前面是否被其他人碰過……青年毫不懷疑此刻的自己若被摩達還是那對雙胞胎看見,下一場羞辱立刻就來。他已經被穆妮哈折騰得疲累不堪,實在沒有心力再去伺候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位了。
回到位在西側清冷房間,莫寂夜強打起精神,拿好盥洗用具走入浴房。在阿庫提的指導下,他以不甚熟悉的魔力佈置了隱匿的屏障,讓瑪提耶的成員無法輕易偷窺。由於他在他們面前沒有太多隱私可言,哪怕是自我保護的一些措施也必須做得不易察覺,否則一旦被發現他私下學習魔法,或許他便真的要接受處決了。
俐落地脫去鬆散的衣衫,冰冷的空氣瞬間襲上裸露的皮膚,莫寂夜眼簾低垂,黯淡的目光掠過一身狼籍,身上的黏膩像是在回放方才的醜事一般,更別提穆妮哈或咬或捏所留下的痕跡……簡直是受辱的鐵證和現成的笑料。
不願再看自己傷疤和愛痕交錯凌亂的身體,莫寂夜拎起水桶開始沖洗。
透明的水流自頭頂沖刷,滑過帶著齒印的脖頸和鎖骨,在經過被啃咬出血的肩頭時帶起一陣輕微的刺痛。經歷過許多堪稱磨難的訓練,在莫寂夜的認知裡,小傷基本上等於沒受傷。他眼也不眨一下地繼續清理身體,動作間甚至存著一股狠勁,彷彿想把身上情色意味濃厚的痕跡徹底抹去,即使撕裂皮膚也無所謂。
青年這幾年抽高不少,身形樣貌脫離少年的青澀,多了成年男性的英武和銳利,沉靜卻難掩肅殺的模樣使人聯想到荒原的灰狼。流暢的肌肉線條透著力與美,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為他增添了幾分危險的氣息,儘管猙獰卻不至於成為瑕疵。由於長期缺乏和正常人的相處,莫寂夜對自己的外貌條件並沒有太多認知,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處對到了瑪提耶成員的眼,進而引起他們的慾望。
寬闊結實的背脊上頭,鮮紅的抓痕與鞭子造成的舊傷交錯,儘管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背後的情況,那隱隱的灼痛卻持續侵蝕著肌膚,一如帶來它們的罪魁禍首纏在他身上,不允許他無視。
以前,莫寂夜也想過將來帶著阿婆離開杜府,或許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過平淡溫馨的生活,不曾料想他並未闖出一番事業或遇上傾慕的女子,而是被一群喪心病狂之人圈養、甚至像娼館的男妓一般伺候他們。「魚水之歡」這四個字於他而言沒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疼痛。摩達喜歡在那檔事的過程中折磨他、塔夏和娜狄可厭惡與他的任何碰觸,但依然會像執行任務一樣地碰他——與熱衷此道的穆妮哈不同,他們倆大多是為了祭祀邪神才那麼做。
東方大陸沒有這種酬神方式,他怎麼樣也想不透,為何有人會認為祭拜的神明樂於見到交合的場面?
腦中驀地閃過不堪的片段,青年俊顏冷了幾分,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那些令人煩悶的糟心事,加快速度將全身徹底清洗了一遍,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單衣準備就寢。
嗡——
邁向床鋪的腳步倏地停滯,墨玉般的瞳眸劃過一道幽光,莫寂夜面無表情調轉方向,順起放在一旁、總是盡可能不離身的長劍往窗戶邊走去。
有人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