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明確的標題從第二集開始,叫做〈紐約最後的好男人〉(The Last Nice Guy in New York),一直到最後一集叫做〈藍鬍子的城堡〉(Bluebeard's Castle),相對真正的《藍鬍子》原作看似美滿的結局,我認為《安眠書店》對藍鬍子的理解完整多了,以至於結局更加具備共鳴度。
以下討論非常多劇情,所以還未欣賞影集的人,請離開。
很多人認為用藍鬍子形容男主角 Joe 真的再貼切不過,我也不例外,但站在我的角度,我想要根本地談談「是什麼創造出藍鬍子?」
這種「必須殺了你」的執著,《安眠書店》描寫地很好。
從 Joe 的童年開始,他被父母拋棄,被書店老闆穆尼(Mooney)收養。有一次,穆尼又將 Joe 追打著關入地牢,他氣憤地問 Joe:「我要你想想,我是你的誰?」
這種變相地要求他人符合期待的行為,且是以暴力壓制與變態囚禁達到目的,年少沒有什麼選擇的 Joe 接受這般高壓的期許,被關久的他最後跟穆尼道歉,表示自己不該情緒失控,並且終於理解穆尼的用心,因為穆尼是他的「救世主」(Savior)。
隔著玻璃,穆尼疼愛地看著溫順降伏的 Joe 說:「我把你關起來,是為了幫助你不會成為你父母的樣子。」最後,穆尼說:「因為我愛你。」
我殺掉原本的你,是因為原本的你不好,我給予的你,才是真正為你好。
藍鬍子誕生了。
長大後的 Joe ,真的如穆尼的期待,成為知書達禮、冷靜沈著、幽默可愛、貼心熱情且擁有騎士精神,再加上外表陰鬱帥氣的男人。對文青型、嚮往成為作家詩人的女主角貝可(Beck)來說,無非是一個「完美情人」。然而,他不知道眼前的完美情人是以一種非人道的方式,被要求「放棄自我」,完全順服施暴者期待的空洞產物。
孩子承接與臣服越多的期待,便同意消滅越多真實的自己;而期待越是極端,孩子所消滅的自己越是極致。因此, Joe 生來就是一個為愛殺人的變態嗎?不,他所做的只是穆尼教導他的「為愛而為」,成為一個不計代價的控制狂與自戀狂,而他真的相信「一切都是為你好」。
Joe 真的消滅貝可人生當中許多深深影響他的部分,他殺掉貝可的「物質慾望」,例如:把貝可當成性愛對象的富二代,在富二代眼中貝可只是「看他有錢」才接近自己的膚淺女人,若站在 Beck 對財富與名媛生活的執著來看,富二代也沒有錯,也許放下並且擁抱現實經濟狀況的自己,踏實地工作與寫作才是真正為貝可好,而 Joe 替他做到斷捨離,讓富二代喪命使貝可放棄愛慕虛榮。
他也殺掉貝可的「優柔寡斷」,例如:愛著並且想要將他留在身邊「聽話」的朋友佩琪(Peach),整段情節當中,貝可夾在中間,面對 Joe 他說:「佩琪說得對!你就是⋯⋯(省略)。」反過來遇事,就倒戈對佩琪說:「 Joe 才是對的!你只是想要我⋯⋯(省略)。」不斷受到雙方的照顧與幫忙決定,貝克缺乏自身的立場, Joe 直接為貝可移除其中一個聲音,讓佩琪喪命使貝可不必再為他人的意見煩惱。
整個故事, Joe 理想化自己的行為,他不斷在內心吶喊:「貝可,我來拯救你!」但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到,而他只能不斷地問:「為什麼我為你做到這個程度了,你還是不愛我?」 Joe 期待專心致志的愛情始終沒有達到,貝可不斷尋找其他對象來填補空虛,而這件事在他真正認識到「 Joe 的出現改變他的生活」而中止了嗎?我想不一定。 Joe 把所知的資源,透過偷窺、跟蹤、竊取貝可的貼身用品與同步貝可的手機訊息所做到的極致,最後獲得「真愛」了嗎?
沒有人真正地愛 Joe 或是藍鬍子,而是愛上他們的城堡,而他打造城堡,就是為了讓來到城堡的少女能享有美好的、化身為城堡的他們,裝潢地亮麗、有內涵、供應無窮且滿足所有需求,但真正的他們在世人眼中,是一個問號,一個外表特異的怪人。
整部影集,沒有一次聽到 Joe 的內心獨白是:「我想要什麼?」在他的心中,他的對外付出比正視自己的處境更加重要,面對貝可一再尋歡,他並未為自己選擇,而是繼續執著於「拯救這個還不完美卻值得我幫助的女孩」,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人們不知道的是「付出也是一種需求」, Joe 希望自己永遠是「貝可的歸屬」,他可以為貝可繼續做到一切,讓貝可依賴自己以此擁有他的身體、愛情與真心。 Joe 不在乎貝可真正想要且願意給予他的,他的付出是有目的取得的,是自私的,但他卻從頭到尾不斷說著:「我不是這樣的人。」
這樣去掉人格,因愛之名而傷害,為了你好而要求改變,真的是可以的嗎?
一個控制狂愛的不是伴侶真正的樣子,而是愛上擁有他們在城堡中的身影,並且包裝成「你值得」。 Joe 愛的從來不是真正的貝可,而是改變他之後的樣子以及他付出一切之後的成果,最終,貝可終於意識到美好的謊言,但已經來不及,他被關進玻璃地牢,最後他嘗試反將一軍,將 Joe 鎖進玻璃牢房的對話,才能真正看見曾經 Joe 自翊為他做的,只有他自己才做得到。他拋下過去桎梏自身的執著,不再幻想「白馬王子」、「帶著他脫離深淵的騎士」或是「不用花費心思與時間就能使他過上安穩生活的上層人士」,他認清自己,不再嚮往城堡,並且反擊了。 Joe 解釋剛認識貝可時,他的生命充滿缺陷且一團糟,貝可深層的怒吼道:「對!但那是我的人生!」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認為給我一個城堡,就可以操縱我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存在世上?
為什麼我會這樣看《安眠書店》?
因為我曾經是 Joe ,標榜著善意而為的我,有過痛苦的求學經驗,因著無數次當眾受到厲聲責罰,不知道如何處理,最終決定殺掉自我,唯有以老師喜歡的樣子才能在社會生存,自願成為一個空殼。長大後,雖然外表活成社會接納的樣貌,但為了填補依然空洞的內在,在愛情當中,付出及討好伴侶來獲得安慰,行為底層說著:「我已經很努力滿足你了,現在給我想要的。」最終,撕裂對方、彼此與關係。
對我而言,我無法同理貝可,但我如同 Joe 一般,看得見貝可的脆弱與不完美,今日的我,不同於 Joe,我會將貝可的生命歸還給他本人,他擁有一切權力與義務為自己的人生選擇。
而我、藍鬍子與 Joe ,該學著面對自己的需要,即被愛與認同的需求,放下過去不符合期待而必須掏空自我的恐懼,將對他人好的行動同樣施予自己,透過自己填補空缺,我們就不必尋尋覓覓下一個少女或貝可,思考如何控制他們。
在現今眾人皆過地迷惘的社會裡,真正地成為「紐約最後對自己好的好男人」(The Last Nice Guy Who Treats Himself Nicely in New York),豐盛而美滿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