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夜，逃亡〉（六）
【警告】此篇作品為限制級作品，有謀殺、自殺、家暴、性侵等血腥劇情。是本人嘗試以「小說」此一體裁完成的「B級片」。
前篇：【短篇】〈夜，逃亡〉（五）
被打後的隔天，倪莉照常上班，雖然疼痛，但身上的傷口只要不被看見、不被可憐，倪莉就覺得自己能夠撐下去。其實倪莉本來想要加班的，但大她五歲的組長連忙趕她下班。
所以，倪莉就想著該如何跟阿茂化解誤會。
倪莉搭上了公車。保險套她以前就知道防護力不是百分之百，畢竟阿茂跟倪莉有時候比較激烈，可能沒留意到套子，又忘了吃事後避孕藥。只是關於無精症，倪莉看了又看，不敢相信。網路上關於無精症的文章，成功懷孕幾乎都是靠試管嬰兒才成功懷孕的。可是，倪莉深愛阿茂，不可能另外找男人啊。
這樣想，阿茂的無精症應該好轉了吧？這才是唯一的解釋啊。
回到家裡，燈沒有開，音響也沒開。倪莉打開燈後，阿茂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又再喝酒了。沒開風扇又坐在客廳的角落，客廳的空氣中有種揮之不去的發酵氣味，酸酸又臭臭的。
「阿茂。」
倪莉想過千言萬語當她的開場白，最後看著阿茂說：「我回來了。」
「妳......呵呵呵......」才說幾個字，醉醺醺的阿茂就笑了起來，似是嗚咽，低下了頭，「......不去找妳情人？」
明明是阿茂打了倪莉，現在卻弄得一切都像是倪莉的錯。
倪莉馬上就紅了眼眶，她很倔強，不讓眼淚掉出來。她沒換衣服也沒洗手，到一旁的小沙發坐下，忍住鼻酸後，才用平穩的聲調看著阿茂說：「我沒出軌，那是你的孩子啊，阿茂。」
「呵......」阿茂沒看她，只是再斟一杯酒，仰頭一口悶下。喝完再倒酒，卻因為手抖，讓酒水流從桌面再流到地板。
倪莉提高音量，說：「真的是你的孩子啊！」
那瓶倒歪的酒瓶空了，但阿茂依舊斜斜懸在空中，感覺阿茂不想回應，倪莉感到窒息。阿茂向來很固執，要說服固執的人也向來不容易。倪莉開口又閉口了幾次，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後來反倒是阿茂放下了空酒瓶，哐地撞在桌面，才打破了沉默。
「......套子。」阿茂說，放下酒瓶後，他才迎向倪莉的視線。兩人側對而坐，一人坐一張沙發，倪莉看到阿茂雙眼滿是血絲，眼神中透漏著某種晦澀的情緒，「我看到套子了。」
「......你在說什麼？」
「賤女人！」阿茂勃然大怒，手一揮，空酒瓶從桌上摔下矮桌，應聲碎裂。倪莉在側面的沙發啊了一聲，護住肚子。但阿茂沒有打人，只是用力搥著桌面，「裝什麼？妳明明、都知道！」
地板傳來樓下用東西敲天花板的咚咚聲。
但阿茂不在乎，他怒吼：「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阿茂！」倪莉提高音量，「你真的誤會了！」
「呵、呵、呵！」阿茂很嘲諷，說：「妳說啊？」
「你無精症可能是醫院誤診啊，孩子真的——」
「靠！」
阿茂打斷，說：「我看到了！套子S號的，妳情人很小嘛！」
咚。
「我沒有出軌，我沒有——」倪莉說話又被阿茂打斷。
「妳有！」阿茂咆哮。「床頭那兒有新套子！」
咚咚咚。
「我沒有情人！保險套都是你買的！」倪莉也跟著提高音量。阿茂在講什麼胡話，倪莉根本聽不明白。「我怎麼知道？」
咚咚。
「還裝蒜？呵！」阿茂表情扭曲，語氣中充滿恨意，「妳跟三樓的出軌！別以為我不知道，賤女人！」
樓下突然沒再敲天花板了，但此時此刻的阿茂跟倪莉都無暇顧及。
跟三樓出軌這個推論過於荒唐，讓倪莉氣極反笑。
「你每天吵，所以三樓的才一直找我！我是要處理鄰里關係——」
「——所以就給他兒子幹？」阿茂語氣相當輕蔑。
倪莉的瘀青又疼了起來，她又累又痛又被誤解。
這究竟是怎麼串聯起來的？倪莉跟三樓的鄰居平時根本沒說話，怎會懷疑倪莉跟三樓的出軌？阿茂就這樣看待倪莉？倪莉也沒見過三樓家的兒子！真是荒唐，真的太荒唐了。
而且，阿茂明明就知道洛莛學長的事啊！除了阿茂，其他男人倪莉一個都不信。倪莉太過無言，太生氣了，一時間氣到說不出話來。「你......你......」
這卻被阿茂當成是啞口無言。
阿茂冷笑幾聲，語調介於憤怒與悲涼之間，說：「我看到外流影片了。妳跟三樓考生的。」
什麼影片？倪莉全然不知，她跟三樓也沒交集，也不知道那考生長什麼樣子。太可笑、太荒唐了。現在這樣，想說服已有成見的阿茂，是全然無效的。倪莉說再多，都只會被辱罵。她心灰意冷，起身離開客廳，回房拿出背包，撈了幾套衣物，就打開大門。
離開前，倪莉聽到阿茂怒吼，叫著：「好啊！妳就去找三樓啊！」
倪莉的心都碎了，但她不願再多留一刻了。她穿上球鞋，重重「砰」地甩上鐵門，走在樓梯時，三樓的全職考生又打開門縫，在倪莉走到二樓時喊著：「四樓的！」
「四樓的！你他馬的！」
「四樓的！」
三樓的鐵門打開，年輕男人的聲音變得更加宏亮。「他馬的給我過來！」
夠了，真的夠了。都是三樓這樣無理取鬧，倪莉才會被誤會。倪莉不理會，用運動鞋快步下樓，在她關上大門前，樓梯間傳來腳步聲。
所幸關上大門後，沒有人跟著衝出來。
🚌🚌🚌🚌
住了一夜西門的日租套房後，倪莉渾渾噩噩地上了一天班，然而男友阿茂卻沒傳來任何訊息。反倒是睽違多年沒連繫的小怡，隔了一天後，用文字傳遞了溫暖的訊息，更說可以週末上台北來找倪莉。
年齡已邁入三字頭的倪莉，像是個孩子有了依靠。她的淚珠大顆大顆滴落，視線有些模糊，心裡卻很踏實。於是，倪莉傳了訊息，「明天可以去高雄找妳嗎？小怡🥹」
「小莉兒💗，妳幾點⌚來？」
小怡的訊息幾乎秒回。
倪莉用手機查詢。高鐵太貴，而最後一班往高雄的自強號也過了。那就應該要坐客運了。她查到半夜每半小時都有班次，而從台北到高雄大約要五個小時。
「我坐客運，明早六點鐘會到。只是小怡妳應該要上班吧😖？」
「那麼剛好！我明天剛好晚班唷，早上可以見面🤩。到了再跟我說！小莉兒💗💗💗」
放下手機，倪莉沉重的心緒稍稍輕盈了一些。但倪莉卻又不由自主地想看阿茂的回覆，她點開，裡面的對話從昨晚開始都只有倪莉傳訊息。最多已讀，全然沒有回覆。
但她依舊希望阿茂回心轉意。所以，她留了：「我在西門，來找我吧！」
阿茂沒看。
然後倪莉又點開了主管的通訊軟體。
請產假前要留好印象，但好印象真的有用嗎？學生時期想過的亮麗人生，被洛莛學長強暴後就陷入陰影，就此她就知道人性的惡。明明過往倪莉跟大家的關係都不錯，但出事後，沒有人願意站在倪莉這一邊。很多年後，倪莉有了阿茂的陪伴，才終於
學校教的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為回事。即便大學後來有打工，但打工也不是每天都被人罵。倪莉每天都被主管罵，每天去公司，就像是被扔入絞肉機當中，無法自控只能被絞碎。個人的意見不重要，員工只是公司的一個小螺絲釘。
案子永遠忙不完，一個案子忙完又有下個案子，而期限大家都很緊急，每個業務都用電話吼叫，替業主催促進度，心很累。過往她能撐下去，那是因為在這困苦的人生裡，還有男友阿茂，兩人能一起朝夢想前進。
但如今夢想破裂。而工作的苦沒了夢想的甜，便苦澀得讓人難以忍受。
但倪莉最後還是只請了一天年假。沒辦法，生了孩子還需要花更多錢吧？只是，給她一天的喘息就好。這一天，下高雄找小怡和好，好好談談，這樣就能重新獲得力量了吧？或許他人的視角能給予幫助......
走到客運站後，倪莉在櫃檯買了票，離發車時間還有很久，她便坐在等候區。或許她還期盼阿茂來安撫自己，所以她把票據拍了照，傳了照片。照片阿茂秒讀了，然而，依舊沒有下文。
台北，果然會吞噬人性與夢想。
那麼，倪莉只能上了這班凌晨一點鐘出發的夜車，離開這讓她難受的城市。
🚌🚌🚌🚌
但倪莉沒有料到，滿懷期盼上了客運，卻有人大聲播放音樂，而他們也聽聯合公園的歌。巨大的音量和同樣的曲目，不由得呼喚倪莉的記憶。
阿茂打了倪莉，在前天夜晚。
阿茂一定不是故意的，只是誤會了，才失控了。倪莉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她知道就是因為太愛了，才會誤會了而傷太深。所以，倪莉還是被愛的。但為什麼，倪莉聽著阿茂的愛歌，卻無法想起過往甜蜜呢？前天凶狠的模樣，不斷地在倪莉腦海中反覆播放。
「……Become so tired,」
倪莉的嘴角顫抖著。
今夜，在客運上，倪莉的口罩若摘開，別人也必定看到她的臉鼻青臉腫。
「So much more aware.」
一定阿茂壓力太大了。
給他一些空間與時間沉澱，阿茂終究會明白自己想錯了的。他會回心轉意，變回貼心的愛侶，並向倪莉賠罪，而倪莉會接受道歉......然後，孩子會擁有全世界最棒的父母。倪莉深呼吸了好幾次，急促的呼吸才漸漸平穩。
「I'm becoming this,」
在阿茂想通前，她，必須先守住孩子。
那可是兩人愛的結晶啊！無精症什麼的，是假的吧......
「All I want to do……」
倪莉又快喘不過氣了，她沒意識到自己還在發抖，只是記得用右手搓揉不顯凸的孕肚，安慰裡頭的孩子，並重複說著：「寶寶乖喔，寶寶乖喔，寶寶乖——」
「——可以坐妳旁邊嗎？」
原本坐在前座的男人，提袋子站在座位外的走道上。
聲音，有點熟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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