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靈帝,建寧二年十月,第二次黨錮之禍爆發。
距離大將軍竇武圖謀叛變被誅,隔了十三個月。 第二次黨錮是如何引爆的呢?
一言以蔽之,可稱為「禍起山陽」。 很多人知道「山陽」這個地名,大概是因為漢獻帝退位之後,被曹丕封為山陽公。 第二次黨錮的雙主角,恰巧都是山陽人。
士人名張儉,為「八及」之一。
名稱是幹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渾號即黨魁。 宦官名侯覽。
在東漢歷史上,算不得什麼戲劇性人物。
於是《三國演義》,就把他加進了十常侍的名單。 很多人喜歡嘲笑《三國演義》多與史實不符,其實就一個虛實混合的作品來說,《三國演義》絕對是中國的巔峰之作。 能夠在桓靈時期手握大權者,實乃非凡之人。
桓帝因梁冀而立,梁冀跟自己的妹妹太后其實不對盤。
而後桓帝又殺梁冀,但不久士人崛起以抗專權,後立靈帝。 然後靈帝派又除去了士人。 簡單說,這個時期的掌權派系:梁太后派,梁冀派,桓帝派,竇武派,靈帝派……五大派輪流執政。
而且幾乎全部都是不死不休的逼前任下台。 想在這個年代當兩三朝老臣的難度,遠遠大於其他時間段。 尤其宦官不同地方士人,不依附著皇帝太后,抹脖子還快一點。
能夠長時間待在權力核心地帶,不是手底下有真功夫,就是機變巧詐勝人。 侯覽原本算是梁冀派,在梁冀主政時,就擔任漢桓帝身邊的中常侍。
基本上是梁冀安排在小桓帝身邊的監視者。 咦?桓帝不是依靠宦官打倒梁冀嗎?
照這樣看,宦官應該都是桓帝派的啊。 可侯覽當時就能夠廣收賄賂。 梁冀可是管皇宮管得嚴嚴實實,桓帝想造反只能趁上廁所議事。
侯覽卻能在這時大刮油水,沒有梁大將軍的默許,又怎麼可能辦得到? 梁冀自己也是嗜財如命,最好有宦官沒得到他許可收錢,還能夠爽爽過的。 但侯覽也懂得為自己打算。
搜刮來的財富,侯覽趁著國庫空虛殺出買空,換得了一個關內侯爵位。 而他雖然不是漢桓帝信得過的宦官,但在單超等五宦秘密要除去梁冀時,侯覽也伸出了熱情的援手。 這讓他更進一步,在桓帝執政後受封高鄉侯。
漂亮轉換派系的侯覽,跟著四侯一起成為朝廷百姓之毒。 喔,單超其實人還不錯,但死得早。
這個好宦官一掛,其他四個就開始作威作福了。 但聰明的侯覽,並沒有像四侯一樣在檯面上耀武揚威。 魚肉鄉民的事,侯覽沒少幹了。
但他不常露面,倒是收了一個小弟:段珪。 段珪就是歷史上正牌十常侍之一了。 由於侯覽在朝廷聲名不顯,當太學黨事轟轟烈烈之時,朝堂士人的砲火,也沒對上他。
可地方士人就注意到這個豪族型宦官了。 就在第一次黨禍爆發前,八及之一的張儉為山陽郡督郵(督郵是郡級監察,就像刺史是州級監察一樣的意思),就舉發了侯覽跟他的母親。 也算張儉倒楣啊,由於黨事越演越烈,漢桓帝心裡不快,事情都改由宦官中轉,少過士人。
張督郵的檢舉奏章,便給侯覽親信攔了下來。 侯覽心裡當然是不快,可事情的演變出人意表。
黨人牽扯上了宦官,到最後誰也不敢辦誰。 侯常侍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在此時出手。 結果天有不測風雲,隔年陳蕃老兒搶先出手,建請桓帝處置不肖官員。
饒是侯覽深藏,也未能逃過陳蕃法眼。
畢竟山陽郡盯著侯覽私人財產瞧呢。 侯覽財產皆被沒收,中常侍的官也給罷了。
陳蕃還想追殺,漢桓帝就覺得你太超過,不開心了。 這一不開心,漢桓帝就氣死了。
大將軍竇武,隨著漢靈帝一起上台。
背後還掛著一串漢靈帝乳母與她的快樂宦官夥伴。 上回說到,王甫有膽有謀,找了老牌曹節合作得掌大權。
侯覽這一身功夫,王甫也不敢落下,就詔了侯覽復職。 而接下來不到半年,黨錮1.5就轟轟烈烈來了。 這時候,宦官們的心思,就關注著怎麼除去竇武陳蕃的餘黨。
可天又不測了一次風雲。 幾個月後,建寧二年,侯覽的母親過世了。
窮極奢侈的侯覽,哪管民生疾苦,自是要好好盡一盡孝道,幫母親隆重的處理一下喪事。 他媽的山陽東督郵張儉又來函舉發了。 侯爺那是一個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
麻煩的事情,一起解決吧。 侯覽找了另一個山陽人朱並,上書反舉報張儉。
「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 這邊有點趣味,跟後代很多人容易搞錯。
搞錯八及八俊八顧等二十四人的名單。 比方說,范瞱列了原版士人自號,劉表為八及之一。
但朱並告發版中,劉表就變成八顧之一。 要知道這種稱號,當時沒有一個官方網站供大家查詢的。 民間肯定是亂七八糟,大概能確定某些人士為黨魁而已。
而政府留下的資訊,基本上也「不會」以朱並告發版為基準。 范瞱在非常近的段落寫下兩種資訊,其實就在告訴我們,當時的東漢士人,一定有很多馬上就知道這是誣告。
連孫中山的渾號你都寫錯嘛。 但大宦官曹節才管你們誰是鐵拳無敵誰是孫大炮。
要的,就只是一個有限度誅除陳蕃竇武餘孽的「證據」。 那你說嘛,這些人犯了你大老爺,有證據殺光就是。
一年前誅殺竇武陳蕃三族,不是更簡單直接嗎? 為什麼叫做「黨錮之禍」? 「錮」還有一個意思,其實就是類似現代的「褫奪公權」。 東漢人當然沒有「行使選舉、罷免、創制、複決四權之資格」。
最主要是廢止這些人「為公務員之資格」、「公職候選人之資格」。 太學生也是公務員的一種,後面你看成禁止舉孝廉方正就好。 黨錮之禍跟一般的政治動亂屠殺,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此。
那為什麼宦官不以屠殺來結束這個回合,鞏固自己的權力? 他們在害怕什麼? 如果弄錯了因果關係,這些問題將永遠沒有答案。
真正的答案就在於,為什麼李膺等兩百人下獄,被稱為「第一次黨錮之禍」? 就因為一旦當時展開屠殺,宦官子弟亦不能免。
時間只是過去了四年多,大家之間的關係也不會說斷就斷。 正因為不能夷「黨人」三族,所以宦官給皇帝提出了大赦,禁錮(褫奪公權)終身的解套方式。 一般不會走進這個思路,因為第一次黨錮的主角李膺,後來還是在朝廷當官。
我會這樣解讀:李膺不是一般士人。 本為河南尹又司隸校尉的他,是九卿平級,位次三公。 即使他作人再怎麼機歪,三公九卿等級的官員,也一定有李膺的人脈在。
檯面上就有陳蕃了。 在這個核心重臣圈裡,即使是執法超級嚴格的漢武帝時代,也大有繞過法律的手段。 簡單說,到了某個層級之後,皇帝可以廢你,但法不能禁你。
高官犯罪,皇帝都是叫他們去自首接受調查的。
除非直接用政變罪名逮捕。 但禁錮仍能去除掉廣大的異議份子進入朝堂。 是以,黨錮之禍的「錮」,作用於消滅社會運動本身。
而針對黨魁們,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了。 三君之一的劉淑,以與竇武等通謀下獄,自殺。
李膺在獄中被反覆拷問,死。
其他我們沒提到的:
杜密自殺。
魏朗自殺。
夏馥逃亡,在黨禁解除前過世。
范滂處死。
尹勳自殺。 事主張儉反而逃過一死,活過了黨禁,再次效力於靈帝與獻帝。
最終曹操執政,張儉遂不問政事。 這邊只是簡單列幾個人出來。
二次黨錮,除了錮之外,更將黨魁們跟竇武陳蕃掛勾。 掛上的,死路一條。 當然也有很多其實審理之後無事的,比方劉表就沒他的事。
說到底,第一次黨錮,是社會運動。
而第二次黨錮,則是政治鬥爭的延伸。 只是第二次披上了第一次的皮,處理掉1.5的事。 八年之後,其實還有第三次黨錮。
直到又八年之後,因著黃巾亂起,漢靈帝才大赦黨人。 合計超過二十年,一整個世代。
從社會運動開始,到領袖被殺,相關人員褫奪公權。 屬於東漢的白色恐怖時代。 來自於社會運動與極權統治的衝突與爭鬥。
不是宦官。 是這個朝代百年累積的歷史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