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多算笑道:「哈哈,無論賭資是什麼,只要有價值,蠡苑來者不拒,請破野頭賢昆仲領獸子秩序。」破野頭虔戈終於移開對楊朠的注視,撮唇做哨,四百匹獸子聞哨伏地。
廝兒最後送抵苗多算跟前的漆盤,是楊朠的賭資。苗多算展扇,上下翻鑑,心中乍然一凜,猛地朝花盈緋看去,花盈緋神情黯然,似乎也認出這把扇子。扇子乃一孩童故物——永樂王楊瑯的故物。場眾辨不出扇子的名堂價值,只聽苗多算唱道:「易岳英公子,白機巧一注,鹿檀扇一把。」楊朠錯愕,鹿檀扇並非天下名扇,未曾離開內廷,乃後宮私物,縱有百金價值,畢竟無名,蠡苑何能知之?
蠡苑將百張金箋高掛,一目瞭然,可清晰分辨誰人投盤何匹馬,現場議論鼎盛,或口沫橫飛形容羌爨氏之亂的凶險,或誇張離魂丸的神奇藥效,更甚私傳書生池鬯會抉擇土癲癲,乃鄭羲賄賂之效,未免不夠高明。此時競標樓陸續傳來「八病美」和「兩后釵」的消息,霽舒郡主楊膤錦上添花富貴金,一舉奪標「病色」和「同心七寶釵」,財壓群貴,風光一時,連花樓馬圈這邊也紛紛詢問,誰是霽舒郡主,令楊朠氣得咬牙咧嘴地並非楊膤名聲大噪,而是度支郎和金部郎那四人,流標「病壽」。
楊朠壓低聲音罵道:「好啊,狗屁度支郎、廢物金部郎,定是買官買來的,否則怎連個『病壽』都標不準,我要向父皇參他們!」楊杲皺眉輕道:「姐姐,女子家講話文雅乃禮數,說不得⋯⋯『狗屁』、『廢物』。」楊朠不理會楊杲說教,心中盤算無數,「病壽」的奪標者倘若用錢也不肯讓,乾脆當一回賊寇,直接搶了得,就算告到隋帝跟前,頂多挨罵幾句,況且那些官員龜孫得很,哪個敢接掉頭丟官的狀紙,巴巴跑到皇帝面前說道:「哎呀,陛下你女兒犯刑,搶劫百姓。」隋帝肯定答道:「咋地?我閨女搶了就搶,再說了,那人夠不夠資格讓我閨女搶?我閨女為給幼弟治病,多麽手足情深。」現成人選眼前端站一個,千牛備身司射,刁鋒,拿他平時用得不太多的蓋世武功去搶劫準成。
楊朠見刁鋒神色已恢復平素的冷漠,便問道:「你方才怎啦?」刁鋒望花盈緋一眼,冷冷答道:「沒事。」楊朠吐舌扮鬼臉說道:「說沒事的,通常事最大。」蠡苑鑼僮連敲鑼數聲,報時道:「辰時到!」
十九盲師整裝勒束,再分別由襟口拿出一面極細巧袖珍的墨綠旗幟,綁在所屬龍馬的鞍韉上,旗面精繡一隻異獸,其額書一「艮」字,至此場眾方識蠡苑徽紋,竟是上古兇獸「檮杌」,檮杌別名「傲狠」,「艮」字即「狠」字偏旁。十九盲師雖眼矇繡帶,行動卻如常人,花盈緋看看楊杲,心裡笑道:「花盈緋啊花盈緋,枉你自負智謀縝密,小小孩兒卻曾看穿你的計劃。」楊杲無心孩童話,曾說蠡苑能一次找來十九名盲師騎馬,很是稀奇。
盲師上馬後,楊朠「咦」了聲,唯獨騎乘土癲癲的盲師,將金屬圓器繫於後腰間,眾人亦感疑惑,楊朠問花盈緋道:「池鬯,盲師為何腰繫金球?」花盈緋釋道:「此球名⋯⋯名為⋯⋯『珠軌』,形制類⋯⋯類比香囊,球體內壁⋯⋯鑄刻七十二⋯⋯七十二軌道,又置⋯⋯九珠⋯⋯滑行軌道內,更⋯⋯中一軸,再疊同心⋯⋯內環,乃天巧⋯⋯巧機關,遇轉⋯⋯而不傾,令內常⋯⋯平⋯⋯極佳,正剋⋯⋯剋土癲癲的⋯⋯顛癖。」距近花盈緋的十幾來人,聽此解釋,俱恍然大悟,或抱拳或拱手施禮道:「池公子,相馬之術超凡入聖,余等長見識了。」「待賽馬局池公子旗開得勝後,得請討教討教。」
十九龍馬精氣飽滿,胸肌腿腱勃發,「爍眼辨萬險、凌鬃奔一志」,齊齊並列彷彿人間彩虹,令眾人心醉神馳,以致忘卻大聲喝采,天地間怕只有花神娘娘降臨,命四季百花齊綻,方渲染如許色彩;鑼鼓重重地鈍敲三下,馬鳴蕭蕭宛若五音唱和,踩塵揚蹄逞四方,十九龍馬猶弩箭疾射,不分軒輊,闊步邁西方,直奔盩厔縣。
眾人此刻當回神,歡叫道:「走!跟上!」雖蠡苑提供的普通坐騎追不及龍馬的速度和耐力,場眾中凡善騎者仍借馬追隨,欲知哪五匹馬先奪下盩厔縣的五面旗。馬過塵滾,千騎共游,張須陀大笑登馬,高呼:「痛快!」追了去。 花樓馬圈處整片鬧騰,楊朠興正濃,嬌呼道:「池鬯,你去不去!」花盈緋早拉來一匹馬,笑道:「當⋯⋯當然去,土癲癲⋯⋯還有個⋯⋯封號,稱⋯⋯『馬皇』,關⋯⋯關姑娘,妳這兒等⋯⋯等土癲癲⋯⋯奪冠⋯⋯冠的好消息。」楊朠驚喜道:「當真!池鬯你真壞,怎不早說土癲癲是『馬皇』!」花盈緋哈哈一笑,敲腿揚蹄跟上。
未等刁鋒發話阻攔,楊朠已快一步取馬,隨花盈緋去。刁鋒低聲呼道:「柴紹,交給你了。」柴紹等二十人千牛備身從人群竄出,圍住楊杲和關萱,楊杲訝道:「柴⋯⋯柴護衛。」刁鋒上馬急追楊朠,生怕她遇險。熟識之人皆離去,關萱顯得惴惴不安,楊杲輕牽關萱,說道:「關姐姐莫怕,這些人都是我家護衛,咱們在這兒等池先生得勝歸來。」楊朠離去,破野頭虔戈望佳人背影楚楚倩倩,情思洶湧,向破野頭匡尅說道:「大哥,我先去了。」速飛身上太室韋驥,追將楊朠。
至申時終,十九龍馬才回花樓馬圈,算賽局結束。期間五個時辰漫長等待,蠡苑對待餘下場眾也不含糊,置辦酒食供享用。什不缺隱身到痲老貓附近,低聲道:「老貓,你瞧那幾人什麼門道?」什不缺、痲老貓、兔大福、狗二祿幾人一直隱身人群,在花盈緋僅數步之遙處警戒護衛。蠡苑眾部多出身三教九流,閱歷豐富、目光如炬,人世間一點兒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有幾人似乎衝主子花盈緋而來,痲老貓說道:「心術不正的厲害角色,我瞧他們早知主子身份,不過他們按兵不動、目的不明,咱也且靜著。」
什不缺言指三人:女子織錦白服、黑紗蒙面,頸間佩戴溫潤珍珠鍊,頭簪白玉釵,似未嫁貴族女兒,卻手持一串木念珠,始終與花盈緋保持數步距離;另四十出頭的清俊男子,身負裝滿甜水瓜的麻布袋,吃了一個又一個,濕漓漓沾得滿手黏膩;最後乃一名布衣黃髮的老翁,無甚異樣,然什不缺、痲老貓兩人對之總有說不出的在意。大隋賽馬局名動塞外諸邦,前來觀戰的、游訪帝京的奇異之士不少,但憑藉行走江湖武林、混跡黑白兩道的經驗,什不缺、痲老貓直覺敏銳,此三人定會為蠡苑帶來艱險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