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 賑濟貪瀆案（1-13）

倆人回靈石旅社，苗多算先行告辭、安排初五之事，花盈緋回房稍事休憩，未久，便夢魘侵擾。

夢中一名莫約六、七歲的稚童，華服燦爍、玉墜金環，卻不知何故迷失於焦林內。焦林深窮處，乃一片灰霧瀰漫沼澤，稚童恐懼之極，雙手捂胸，唯觸及衣襟內的玉牌，方可緩解心底可怖。仰天，目視皆焦木頂梢，無鳥無蟲，靜寂異常，彷彿混沌間只活著自己。踩著爛泥腐葉，稚童能清晰聽見自己濁重的呼息聲，久之，幻聽遂生，好似有細碎脆耳的鈴鐺聲由沼澤發出。

稚童履步維艱，終於抵達沼澤。霧裡，一女子跪坐澤畔，稚童欣喜，正欲開口詢問，未料此女轉頭相望，令稚童不禁倒吸涼氣，女子扮相著實嚇人。無關美緻醜惡，女子敷粉白厚、塗唇血紅，明明是中年婦人，卻花帶綁垂髫、未挽素髻，綵衣之外，竟著童女帕腹，脖子則懸掛圍嘴和長命縷。稚童倒退數步，轉身欲逃，女子鬼魅飛身、擋住稚童去路。稚童不敢仰視，低頭見女子的繡鞋上各綴昂貴珠花，她齜牙乾笑，陰騭道：「留不得你命，嘻嘻。」一掌便往稚童胸口拍掌。

花盈緋驚醒時，東方已泛白。他喘甚，起身取梳洗架上的巾帕，褪衣拭汗，胸口一記淡青掌印令他至今身板清瘦，逢秋便久咳虛喘。門外傳來精氣充沛的朗爽聲音，道：「主子，您醒啦？」花盈緋理好衣裳，微笑道：「進來吧，鏑子。」

一精悍男子，手捧銅盆，進房便咧嘴笑道：「您睡得可好？洗洗臉精神精神。」男子乃花盈緋貼身護院，名長孫鏑，為人豪氣誠信、忠肝義膽，只是武功平平，張出塵常戲謔長孫鏑「四體發達、腦瓜長毛」，雖如此，舉凡花盈緋的洗漱裝扮、起居食宿具由他照料打理。

洗漱完畢，長孫鏑又端來饘粥和麵麩、瓜醬等早食，他擔心道：「主子，您昨晚就不該自個兒出去，聽苗哥說，昨晚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的那些和尚，無故襲擊您，假如您叫上我一塊兒，那可安全多啦。」幸虧張出塵不在此處，否則舌齒無德，定罵道：「鏑哥，馬不知臉長、傻子不知世道險，誰保護誰還有得商議呢！」花盈緋微笑道：「抱歉，是我思慮不周。」長孫鏑甚感寬慰，道：「主子，關萱姑娘已安頓妥當，安排了嬤嬤照顧她，只是她直問您行蹤，挺在意您的。」花盈緋心下愧然，嘆道：「是我花盈緋對不住她。」關萱父親曾任湓城縣縣尉，解職歸田養老，正逢荊州大旱興瘟，死於疫疾中，關萱不忍湓城餓莩溝壑，獨自進京。煽動關萱進京，再引導關萱和鄭羲相遇衝突，自是蠡苑的暗樁手筆。

長孫鏑大聲道：「主子您心善，為救荊州百姓於水火，關萱姑娘不會怪您的。」此時什不缺賊頭鼠目地往房裡望，敲門施禮道：「主子您可用膳完畢？小人有事稟報。」長孫鏑抱怨道：「什哥，天沒亮透，還尚未替主子烹茶潤喉，也太急忙。」什不缺道：「荊州出了宗怪案，說不得會牽連賽馬局。」花盈緋道：「鏑子，烹茶。不缺，坐。」

鮮葉經石臼磨碎，放入鐵釜烹煮，茶香四溢，長孫鏑又加入薑末、橘皮、棗粒等，盛椀送入房中，聽得什不缺道：「那孩子說錢是龍神娘娘贈的。」長孫鏑訝道：「真有龍神娘娘！我還當虔二酒肆的商客騙人。」什不缺道：「鏑子，咱靈石旅社便是掛帘酤酒的買賣，你不在自家喝，成天跑虔姑娘家，太不長進。」長孫鏑道：「什哥，虔二家釀得酒確實比你釀得強⋯⋯主子，這兩日搭食虔二酒肆的過路商客，也說荊州出現龍神娘娘，只是⋯⋯天下真有龍嗎？」花盈緋笑道：「天下豈無龍？皇上不就真龍天子。」花盈緋笑語打趣，令長孫鏑一時語塞。

荊州道下所屬之南郡和江夏郡，四、五日前，三名官員陸續死亡，死狀十分怪異駭人，連續殺官分明藐視皇威，隋帝震怒，下旨刑部及都司秘密查辦，然此事卻在荊州道二十二郡內遍傳，百姓皆道：龍神娘娘入世解救蒼生，甘霖滅瘟疫。

什不缺道：「荊州刺史庫牧述、江夏郡守田奭、江陵縣令蔡融三人，被龍咬死於湖上。」長孫鏑皺眉說道：「什哥，這⋯⋯這⋯⋯。」什不缺續道：「五日前，南郡江陵縣，住赤湖邊上兒的漁人，發現湖面漂著屍首，報官縣令後，才知乃荊州刺史庫牧述，堂堂監察官死於管轄境內，可慌了眾人，南郡太守竇慶奉旨親自查辦，一查更驚，庫牧述的胸口、脖頸、後背有巨齒痕，顯然被咬死的。竇慶傳漁人詢問，湖中是否有巨魚，漁人卻信誓旦旦道是龍神所為。」長孫鏑聽得目瞪口呆，花盈緋沉吟道：「檢驗的仵作行人可功夫？」什不缺答道：「都是老地道，錯不了。」

仰脖飲盡茶椀，什不缺續道：「竇慶派人查行館裡庫牧述的居房⋯⋯唉，主子，連咱聽了都稀奇，地上竟然留有水漬和死魚！行館管事辯道，刺史大人入房後熄燈休息，終夜未出。」

花盈緋道：「庫牧述、田奭、蔡融三人，聲名素不佳，皆有徇私舞弊的惡行，與敵結仇、被人殺害倒死得其所⋯⋯被龍咬死，果然蹊蹺。」什不缺道：「蹊蹺之處還不止這些，發現庫牧述屍首的赤湖，正屬江陵縣，由江陵縣令蔡融主持查案，並通報太守竇慶，待蔡融準備前往赤湖時，縣丞卻來稟報，縣內捕抓一孩童，擁官金一錠。」長孫鏑大叫道：「官金一錠！孩童怎可獲官金。」什不缺道：「蔡融反應極快，命縣丞拿取官金查證是否庫牧述遺失，出人意料，庫牧述的錢財未少一分，並非因財害命。那孩童卻哭訴道：『是龍神娘娘可憐我娘親重病，賞給我替娘親治病買藥的，我沒偷！嗚嗚，我沒偷！』蔡融暫收押孩童，派人去他家中查看。」長孫鏑拍桌怒道：「收押孩童！蔡融那狗官糊塗，區區孩童豈能殺了荊州刺史、丟屍赤湖。」什不缺道：「那孩童沒說謊，前一夜，也就是庫牧述死得當晚，倆寡婦婆媳，因入林掘些山薯裹腹充饑，下山得晚，看見一名翠綢女子往那孩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