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頭馬角斷腸詩,紫陌青霜雁去遲。
殘夢低迴關塞遠,樓頭唯有月相知。
曹寅氣得整夜不得好眠,次日便比平日早起,破曉時分到了乾清宮,站在殿外想道,京師今年尚未下雪,但看這陰霾天色,不定便在這一兩日,又是一年倏忽而過,果然光陰似箭。他正在無事傷懷,一眼瞥見有人進了乾清門,龍驤虎步,十分威儀,正是在京養傷已過大半年的張英奇,他連忙下階迎上前去,說道:「靖少大好了?這些日子忙得慌,竟沒多少時候去看你。」
張英奇側頭打量,見曹寅面帶倦色,似乎藏著心事,便問道:「怎麼,和你屋裡人嘔氣,沒睡好?」
曹寅道:「和屋裡人有什麼氣嘔?」
張英奇笑道:「還是外頭有人了?」
曹寅瞪他一眼,正想埋怨兩句,卻見成德進了乾清門,他不想和成德說上話,掉頭便走,張英奇被攪得莫名其妙,回頭見是成德來了,便道:「怎麼回事?子清怎見了你就跑?」
成德看曹寅上到丹陛,回原處站定,一雙眼睛四處飄忽,總避著他,便道:「我惹惱他了。」
張英奇追問底裡,成德不想細說,只搖頭道:「改日再說罷。今日你可是來謝恩?」
張英奇點頭道:「我想回陝西軍前效力,今日特來請旨。」
成德點點頭,與張英奇一同上階,張英奇入殿候駕,他便如常在門邊站定,拿眼睛偷覷曹寅,只見曹寅目不轉睛望著乾清門,顯然拿定主意對他視而不見,便趁著康熙未到正殿,走到曹寅面前,低聲道:「我給你賠不是,別惱了罷。」
曹寅被他擋在面前,視線沒處放,只好轉頭望向別處,卻還緊抿雙唇,成德又低聲道:「昨夜我已聽了你的話,沒有冷淡她了,你還要我怎樣?別惱了罷。」頓了片刻又道:「一夜不見,如隔三秋,哥哥想你了。」
成德熟知曹寅性情,此刻但求逗他一笑,便能寬解僵局,無奈打諢瞎說半天,曹寅始終板著面孔不理不睬,他只好悶悶站回原處,忽聽殿內康熙聲音道:「你來了。將養許久,身子大好了?」
成德偷眼向內望去,見康熙從配殿出來,上階在御案後坐了,張英奇便行大禮跪地叩頭道:「久違御前,張英奇叩請皇上聖安。」
康熙叫起後又問道:「身子養好了,可有什麼打算?」
張英奇欠身道:「張英奇願回陝西軍前效力。」
康熙道:「我料你也是這個說頭。可當真讓你回了陝西,你該不會又意氣用事?」他見張英奇一驚,又要跪倒,便道:「不過唸叨你一句,甭跪了,那兒站著罷,一會兒常寧和明珠帶人過來議事,等他們來了再說。」
這話語焉不詳,張英奇聽著一頭霧水,但見康熙逕自翻閱奏摺,只好在御階下立等,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頭天色不亮反陰,且有冷風吹入殿內,回頭一看,天上下起鵝毛大雪,不想今年京師第一場雪便有如搓棉扯絮一般。
張英奇發呆之間,果見常寧和明珠與一人同來,三人不只帽子肩頭,眼睫鼻尖都沾了雪,還在外頭整頓了一陣,才進殿到御階下跪安。張英奇側頭一看,另外那人五十多歲,身著一品文官冬朝服,身材壯實頗見威嚴,原來是中和殿大學士圖海,因平察哈爾叛亂有功,晉精奇尼哈番之爵。張英奇見此人來了,登時心中一跳,暗想,莫不是七貝勒要遭罪了?
康熙見他三人到了,放下手中摺子問道:「常寧,昨日議政王大臣會議作何結論?」
常寧道:「回三哥話,議政王大臣會議以為,陝西戰事無甚進展,均因未能攻下平涼,一舉剿滅王輔臣,倘若戰事持續延宕,必然影響及於南方,故而非速定陝甘不可。」
康熙微笑道:「這等廢話還勞你們議政王大臣說給我聽?條陳在哪兒?」
常寧一時話說得不夠瓷密,被康熙打趣,也自覺好笑,便道:「雖說陝甘眾將領不無拖沓觀望,畢竟收復秦省相當城池,若三哥下旨追究他們用兵不力,恐怕傷及前線軍心士氣,不如三哥另遣一名大將軍前往陝甘總領軍務。」
明珠也欠身道:「裕親王讓阿哈到議政王大臣會議備諸王諮詢,問及大將軍人選,阿哈以為,中和殿大學士圖海戰功彪炳,威儀赫赫,由圖海至陝甘前線總領軍務,最能收效。」
圖海已聽常寧說過議政王大臣會議結論,此刻他倆一口一個總領軍務,卻聽得不甚對頭,正想開口,明珠又道:「主子可定下時程,命大將軍率護軍起行,屆時明發上諭,伺大將軍抵達平涼,盡收各將軍敕印,大將軍王以下,悉聽節制。」
圖海一驚,忙抬頭對康熙道:「主子,這使不得,七貝勒軍中還有貝子和輔國公,如何能夠聽我節制?」
康熙微微一笑,問道:「為何不能?軍中看的可不是宗室爵位。」
圖海道:「話雖如此,畢竟⋯⋯」他不知如何措辭,便拿眼睛向明珠求救,明珠卻對康熙欠身道:「上諭中可點明如今將領積習,讓他們無可推諉,再許以重賞,責以重典。」
康熙點頭道:「陝西軍務如議,該往哪兒傳旨,你們商量著辦去。」
圖海無可奈何,只好叩頭謝恩,康熙突然換了漢語說道:「御前一等侍衛張英奇奉旨督軍,與王輔臣多有交手,因傷在京療養多時,此番傷癒,隨大將軍圖海往赴陝甘,督軍之外,並在中軍供大將軍諮詢。」
張英奇一呆,連忙叩頭謝恩,康熙便將手一擺,說道:「就這麼,餘下的你們外頭商量去罷。」
一退到殿外,圖海便對明珠道:「老弟,你這可不要我的命?」
明珠笑道:「老哥若推辭,才真正要我的命。我在吏部把冊子都翻散了,沒有比老哥合適的人選。趁你察哈爾軍功勳爵正熱,到陝甘將他們那些個馬虎眼一筆勾銷。」
圖海無奈道:「那幾個宗室哪個好惹?就這一條,我到七貝勒跟前也交代不了。」
常寧笑道:「七叔摘不了你的頂子,我三哥卻連你腦袋都摘得。你放心,明珠早有對策。」
圖海一怔,問道:「老弟還有什麼要命的計謀?」
明珠笑著在圖海手臂上一拍,拉著他下階,口中道:「你啟程時會有明發上諭,直指陝甘軍中積習,敕命他們痛改前愆,若重蹈以往,一經大將軍指名參劾,便准參定罪。」
圖海驚道:「這等特權我哪裡敢應?」
常寧笑道:「有了這一條,你參也不用參,哪個敢不聽你的?七叔看著這一條也會約束宗室,否則誰給革了爵位,面上最難看就屬他大將軍王了。」
張英奇隨常寧等三人在紛飛大雪中過了乾清門,因為他們三人改說漢語,聽了半晌總算理清局勢,正心想明珠的計謀可真多,難為他怎麼思索來,明珠便回頭笑道:「靖少,恭喜你要回陝甘立功去了。」
張英奇道:「不敢,都是中堂的舉薦。」
明珠笑道:「是主子看中,我可沒有舉薦,反倒有事請託你。」
張英奇忙道:「中堂吩咐便是。」
明珠卻一笑說道:「眼下先議陝甘軍務,待正事議完,我再與你別處說話。」
|| 未完待續 ||
中和殿大學士圖海有「滿洲第一人」美稱,被譽為清初第一名將。他先在三藩爭議和明珠同主撤藩,待到吳三桂起反,察哈爾親王布爾尼起兵呼應,他又輔佐撫遠大將軍多羅信郡王鄂札,出張家口主動迎擊且大獲全勝。此刻西北前線局面紊亂,有人躁進,有人拖延,有人觀望,個個都想為自己預留退步,康熙皇帝考量圖海勳爵正熱,許以莫大權限,派往陝甘整頓。他在王輔臣亂平後晉封三等公,雍正皇帝即位追封一等公,配享太廟,是清代十二名配享太廟功臣之一。下圖為北京太廟滿漢合璧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