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六・金縷紅樓 (1)

2022/01/1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烏頭馬角斷腸詩,紫陌青霜雁去遲。
殘夢低迴關塞遠,樓頭唯有月相知。
十二月立儲大典過後,因太子保成起大名為胤礽,礽成同音,明珠便替成德請旨避太子諱,康熙御旨欽裁,成德以滿文署名時改為性德,但以漢字寫時既不同字,便無避諱可言。成德恭謹領旨,曹寅卻看出他心中不豫,想下值後陪他回家閒話消散,偏生又被康熙派了紫禁城外的差事,直忙到過了酉時才趕往明珠府。
他到了成德屋裡,見四英一人在暖閣炕上做針線,便問道:「姊姊,容若不在麼?」
四英見曹寅來了,連忙放下針線起身行禮,說道:「他去找顧老爺談論詩詞,交代了曹爺興許會來,說要留曹爺過夜。」
曹寅奇道:「他怎知道我今日會來?」
四英道:「爺說今日心緒不佳,曹爺定然看得出來,定然過來看望。」
曹寅搖頭苦笑道:「他倒心安理得,讓我操他的心。」
四英左右張望,又開窗確定外頭無人,這才回頭道:「我們爺這幾個月看來一切如常,骨子裡卻陰陽怪氣,我問了幾次都問不出來,不知曹爺清楚內情麼?」
曹寅思索片刻,想芙格入宮,他二人之事已進了死胡同,將前事私下說給四英應當無妨,再者如今他這模樣,家中沒個知情的人照看也不好,便點頭道:「是有些祕密,只要姊姊能為容若守密,在家裡多費些心,我可以全數告訴姊姊。」
四英道:「這裡還通著外間和裡間,說話不甚方便,不如曹爺今晚住隔壁一間,我這就收拾,曹爺過去在那兒把話說了罷。」
曹寅點點頭,跟著四英到了隔壁,只見這屋子外頭有一暖炕,裡頭還有一間,屋內陳設極其雅致,牆上掛著古琴,滿架子都是書,這才想起楊艷曾在這兒住過,便問道:「子蓮搬走之後,這兒都沒動過?」
四英道:「可不是麼?楊二爺過世後,他更是不許人來,東西一概不許人碰,還要我每月來打掃一次。」
曹寅在屋內踱步一圈,嘆道:「他這性子,連皇上都說不行,也不知幾時能改?」
四英道:「這兒說話外頭聽不見,曹爺就在這兒說罷。」
曹寅點點頭,將事情從年初說起,直講到中秋,又問道:「中秋之後,容若再沒見過格格,不知他在家裡可冷淡了屋裡人?」
四英不提她早已知曉成德私會芙格,只低頭答道:「要說冷淡,也不算冷淡,要說沒冷淡,他又確實冷淡。」
曹寅一怔,問道:「他和嫂子還好麼?」
四英依舊低頭,答道:「他倆倒還常一床睡到天亮。」
曹寅又是一怔,遲疑片刻問道:「姊姊的意思⋯⋯容若⋯⋯委屈姊姊了?」
四英道:「我不過家生的奴才,跟前一個侍妾罷了,哪裡說得上委屈不委屈?」
曹寅聽這話滿懷幽怨,忙道:「容若與姊姊情分不同,看姊姊絕不只是侍妾。他是傷心得糊塗了,姊姊別錯怪了他。」
四英道:「他倒是個體貼性子,只恐怕還不及曹爺。」
曹寅被這話說得一怔,又見她低頭不語楚楚可憐,看著只覺心跳加速,遲疑半晌開口問道:「姊姊⋯⋯寂寞麼?」
四英不答,卻突然抬頭問道:「你喜歡我麼?」
曹寅不料她明白相問,看著她一雙眼睛,頓時沒了主意,只好硬著頭皮答道:「是⋯⋯喜歡⋯⋯我始終對姊姊念念不忘⋯⋯可姊姊是容若的愛妾,我⋯⋯」
四英將話打斷,說道:「什麼愛妾?如今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曹寅道:「他只是一時失了分寸,姊姊不體諒他,誰體諒他?」
四英道:「我體諒了他,誰來體諒我?」
曹寅道:「姊姊有什麼心事,不便與外人說的,可以告訴我,只要是姊姊的話,什麼我都樂意聽。」
四英跨前一步,與他貼面而立,低聲道:「還記得那年他病中的事?後來他說,就算那次我們不是中了迷藥,他也不會計較。既然你喜歡我,他又不計較⋯⋯」
曹寅聽得心驚,不等她把話說完,連忙閃身退開,往門口踏了幾步,卻捨不得就走,真要待著,又恐怕自己把持不住,只好在屋內亂轉,忽聽四英在背後說道:「恐怕你也不是真心喜歡我。」
曹寅回頭道:「我是真心喜歡姊姊,可我不能對不起容若。」
四英道:「你若當真喜歡我,難道就不能為了我,心裡多些不好受?你對得起他了,我卻無人理會,你豈不和他一樣,心裡根本沒有我?」
曹寅一怔,左思右想,覺得四英終究只是和成德鬧彆扭,他不該胡攪在裡頭,便拿定主意說道:「姊姊,讓我勸勸容若罷,若到年後他還對姊姊不聞不問,我再⋯⋯」
他無以為繼,拔腿便走,要往顧貞觀處尋人,卻在院門外撞上成德,連忙裝作無事笑道:「今日和顧梁汾談得還愉快?」
成德點點頭,問道:「你來好久了?」
曹寅道:「還不到一個時辰。」
成德道:「四英可告訴你,我留你過夜?」
曹寅點頭道:「她給我收拾了一間屋子,就是當初子蓮住的那間。你累麼?若不甚累,跟我坐著聊聊再去歇息。」
成德點點頭,又拿起手中酒壺,說道:「這是桂花酒,方才給阿瑪請安得的,特別款待你。」
他二人入內在暖炕上對飲,酒過數巡,曹寅覷機會提起四英,說了許久,末了勸道:「畢竟她伺候你這些年,處處如你的意,你怎好突然之間不待見她?」
成德自他說起便側頭若有所思,待他說完,便道:「四英就託付給你了。」
曹寅幾乎將手中酒給灑了,連忙放下杯子問道:「平白無故,你託付什麼?」
成德垂下目光,說道:「我沒有心思在這上頭,只沒想到她這樣難受。既然我顧不了她,你倆又情願,我將她託付給你,不是正好?至於那勞什子的禮法,你就不用理會了,反正沒有外人知道。」
曹寅看他臉色漠然,言語荒唐,心中一急,拿起面前的酒杯便往他臉上潑,說道:「你醒醒!」
成德被潑了一臉的酒,卻不以為意,只拿絹子將臉抹了,說道:「我才飲了幾杯,還沒醉,怎麼醒?」
曹寅正在發急,恰好此時四英端茶點進來,便待她將茶碗細點在矮几上都布置了,不等她告退,突然一把將人摟住,問成德道:「容若,你方才說,將她託付給我?」
成德一怔,答道:「是。」
曹寅道:「因為你沒心思?」
成德點點頭,曹寅便也點頭道:「好,那我當你面的跟她親熱。」他翻身將四英壓倒,一把扯開她衣襟,四英登時嚇傻了,連忙拿手去捶,又張口要叫,卻被他拿手摀住,只能發出咿唔之聲。成德看他舉止粗暴,便嘆氣起身,在他背後拍了兩下,說道:「好了,子清,你起來。」
曹寅放開四英坐起身,成德看他漲紅了臉,便道:「你這是生我的氣呢?」
曹寅哼道:「我敢麼?只有你鬧脾氣的。」
成德拉起四英,親手將她大襟扣上,又替她整頓鬢髮和裙子,說道:「去預備熱水來,子清要梳洗,他換了衣裳我們就睡了。」
曹寅奇道:「你不回你屋裡去?」
成德道:「你來了我自然跟你一床睡,才好說話。」
曹寅道:「你我幾時不能說話?你都冷落她幾個月了,今夜就陪她罷。」
成德又回炕上靠著,說道:「不如今夜我留她在這兒陪我。」
曹寅瞪大眼睛,卻見成德淡然一笑,說道:「睡到大半夜,誰知道誰是誰?」
曹寅原以為突然有了出格舉止,成德多少能醒神,沒想到他愈發荒唐,登時心中氣惱無以復加,下炕穿了靴子向外便走,成德見他當真動氣,連忙起身去拉,曹寅卻將手用力一甩,怒道:「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當我是衣冠禽獸!此後我再不見她,要託你託別人去!我也不想理你,明日起在乾清宮,你別來找我說話!」
|| 未完待續 ||
曹寅比成德少三歲,但比成德懂事謹慎,很多時候是他的謹慎迴護了成德,他也是成德朋友當中最受明珠信賴的一個。孰料他處處關心體貼,反招來成德更多任性,此刻終於忍無可忍,拂袖而去。兄弟一翻臉,讓成德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苦不堪言。下圖為康熙五十一年曹寅題碑,可見一筆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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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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