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0

老周剛做完大手術、恢復單身之後就遇上了過年。一個人過年冷清，他便約了老周到家裡沾沾人氣、喝兩杯。

老周這一年難過。見面這天，他刻意備了烈酒和下酒菜，他相信，熱絡的氣氛總能令人覺得溫暖些。

「這是今年第一杯」。老周和他碰了杯，滿杯威士忌一口氣下肚。

老周夾了一片烏魚子，帶上青蒜，緩緩嚼著。他再為老周斟上一杯，兩人又一起喝了一杯。老周揀了滷花生，一粒接著一粒夾進口中。

對坐的兩人，他看著老周酒氣慢慢上臉。沒多久，整臉漲紅。臉上的油脂，反映著燈光。老周話匣跟著開了...

「其實，『一個人』，說的不只是單位、數量；說的是一個完整的個體。」老周邊說，仍一邊嚼著滷花生。

「那身體裡少了一個器官是什麼感覺？身體被手術刀劃開一個缺口、拿掉一個器官之後，個體就不完整了。我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但誰能保持完整呢！」老周一付訕笑的臉。兩人再碰杯，各自喝下。

「我們的身體，全身的皮膚，皮下的脂肪、筋膜，從頭到腳，把我們緊緊撐著，撐出我們這副皮囊的外觀。但是，一道橫向的傷口，讓皮囊出現缺口；你就不一樣了。就算縫補起來，傷好了，傷口周圍有些地方卻沒知覺了。」

「就像縫合了一件衣服的破洞，但是沒辦法復原布料的組織和紡織的經緯線。你不完整了！」老周又強調了一次。

「手術完，你醒過來。一開始，疼痛不分內外，整個下腹、腹腔，全都痛。漸漸的，外傷對行動的影響大，於是外傷吸引了你所有的注意力。但是，有一天外傷好了，你才發現，頭髮的顏色、髮量；指甲上的紋理、硬度；皮脂的分泌、皮膚的水份、光澤；說話的力氣、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你才意識到，原來，『內傷』一直都在。」他詫異身體的改變，竟能讓老周像個哲學家似的自剖。

「但身體只是有形的載體。我們坑坑疤疤、傷痕累累的家庭、工作、好惡、人際關係…這些無形的人際、情感連結和認知框架，才形塑了我們，才控制了你我。」

「這些『関係』，讓『一個人』，沒辦法只是『一個人』」。老周說完，盯著自己的筷子，揀起一片香腸，配了半顆大蒜送進嘴裡。

老周的話，讓他迷糊了；老周身心受的傷，竟讓他覺得有些疼惜。

「這香腸好吃！」老周仍漲紅著脖子。「因為花椒，特別香！」他也茫了。但他滿意這樣的聚會。「過年嘛，總要有些滋味！」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