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9

老周在朋友的群組裡消失了一陣子，之後回了他的私訊，相約郊山的茶館相見。

一年多沒見，老周顯得滄桑些；頭髮灰了、皺紋深了，但花襯衫還是要穿。

「約在這麼靜僻的地方，老周應該有些故事要說的。」他邊想，便挑了泡「岩茶」。風味深邃點，看看能不能化開山間沁涼、久違的生疏。

他一向習慣燒水執壺。才正要開始溫杯，老周冷不防站起身，撩起花襯衫，翻下褲腰，露出一道七、八公分的傷疤。

「你問我到哪去了？就弄這個。兩個月前，醫生就從這個洞，伸了一隻手進去，割了我一副腎臟，再從這個洞取出來，縫上。留下這道疤。」老周說完坐下，見他聽呆了，嘿嘿冷笑起來。

「你他媽說真的說假的？」

「不然你以為我切腹嗎？」

「這叫腹腔鏡手術。腎臟長了腫瘤，學名是『泌尿上皮癌』，拿掉一個腎，還好，還有一個。一個就夠用啦！」老周說完，叉起一塊茶滷豆干塞進嘴裡。「現在得吃清淡一點」。

他確實吃了一驚，心裡一堆好奇的疑問，但又不想讓老周陷入不堪的記憶裡。

「你看起來很好啊，你不說，完全看不出來啊。」他話一說完就知道，這是所有安慰話當中，最糟的一句！

他決定讓泡茶的流程繼續下去。他溫茶海、溫杯、放茶葉...

「我上禮拜離婚了。」

「蛤...」他一時間真接不上話了。

「肚子上這個，算是撐過來了，結過痂，最後留下這道疤。這裡這個，沒有人看得見傷口，沒有人看得見疤，可是最痛...」老周手指著自己心窩，說的話，像電視連續劇台詞一樣。

午後的郊山茶館，只有他和老周兩人。老周的話，聽起來字字扎心。

他坐下來不過半個小時，還沒喝到一口茶。「太戲劇化了...一切都太戲劇化了...」他默默想起了「山中傳奇」這部老電影片名。

山裡太靜、氣溫太低、氣氛太冷、遭遇太黑...他好希望喝的是酒！他好希望把自己灌醉。他沒有能力適時挑起大樑，像連續劇裡的大哥一樣，上前拍拍老周的肩，幫老周理清楚每道難題，再一起舉杯迎向未來...

這樣的對話情境，對他來說，實在太困難了。

「嗯，你就當作是重新開始吧。"Reset"，對，就當作人生重新"Reset"罷！」他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恰當無比的比喻。老周也認同似的露出了微笑。

他從來沒喝過這麼苦的茶。「喝茶還是多些人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