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DK－「準心」

遠處山頭的大火照亮了夜空，半個天際被染成鮮艷的色彩。

站在屋頂上的莉君調整重心，她再次檢視腰帶上的子彈，眼角餘光撇了面向農舍後方的振安。 屋簷旁的鐵梯已被她一腳踢開，一連串吵雜的落地聲引起百餘公尺外的動靜，在滿月的日子裡，莉君在月光下辨識出兩個成年人的身影。 聽見聲響後，人影鎖定了方向，開始朝農舍移動。 大致確認對方行進的速度後，莉君從腰間抽出了子彈。

「來了。」

聽見莉君的低語，振安仍背對著她。 此刻他出奇的安靜。

將子彈塞入槍膛，莉君小心翼翼地向後扳動拉桿。 心情彷彿回到最初面對藏身在枝葉間的鼯鼠。 那時她才十五歲，那把獵槍對矮小的她來說有些沈重。 她朝樹上開了一槍，但手臂稍微失了力道，彈道往上偏移，除了肩膀挨了一記槍托往後的撞擊，莉君也無法再進一步追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鼯鼠往崖邊的樹上移動。

她一臉洩氣地將獵槍交給一旁的同行者。 隨行的父親只說了句「下次再試試看吧」，身旁的男人則是悄悄對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莉君皺起眉頭。 為什麼會想起十年前的事情呢？ 心跳聲突然蓋過夜裡所有的聲響，呼吸甚至開始急促了起來。 她擔心振安察覺到自己茫然的一刻，但振安只是低下頭來，雙拳依然緊握著。

莉君深吸了一口氣。 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距離前方不到四十公尺的農路，她架起獵槍，準心移向走在前頭的人影。 人影步伐紊亂，四肢時而不自然的抽蓄著。 相距不到二十公尺，風裡傳開始來沙啞且乾澀的低吼。 那已不是熟知的人們會發出的聲音，即使那是兩張極為熟悉的臉孔。

振安聞聲後發出一聲近乎啜泣的哀鳴。 莉君止住呼吸，按下板機。 兩發槍響劃破了山林原本的寂靜。

振安頂著紅腫的雙眼在路旁堆起木柴。 不遠處的樹林傳來伐木的聲音，隱約可見莉君揮動斧頭的身影。

為了確保振安的雙親遺體能夠順利火化，熬過漫長的一夜後，莉君決定在隔日清晨動工，趁著萬里無雲的好天氣，趕緊將這件事一口氣了結。 擦了擦滿臉的汗水，莉君回頭看了一眼振安頹喪的背影。 她的腦海裡仍反覆重現兩人昨晚的對話。

「…………我不知道……也不確定他們會不會走回來。」 入夜以前，兩人看著電量歸零的手機螢幕。

「……他們已經……」 停頓了一陣子，振安不想道出事實。

振安的雙親和數名村人步行至對面的山頭尋找物資，卻在當地聚落遇上往山區尋找避難處的人群。 其中的感染者因受寒高燒而加重了病症，成為喪屍後更讓狀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聚落陷入大亂，加油站的油氣更是助長了由民宅引發的火勢。 整整三個夜晚，那座山頭被染的火紅。

母親被喪屍咬了手臂，一切開始急轉直下。 父親極力想帶回寶貴的物資，母親想盡可能回到兒子的身邊。 這趟也只有他們兩人得以踏上歸途。

「和莉君待在一起。」 「不要貿然行動。」 「不用跟我們碰頭。」 「過了溪底，我會再聯絡你們。」 「鹽、罐頭、外傷藥、麵粉、鐵釘、防水膠帶、打火機、蠟燭、麻繩」 「還有鐮刀」 「避開馬路」

兩人從簡訊的隻字片語察覺到不對勁。 振安用盡手機最後的電力，只為了一段通訊，在父母失去意識之前說盡所有的話。 在螢幕變黑的前一分鐘，振安聽見另一側傳來母親怪異的呻吟。 父親虛弱地道出他們事先將物資預藏好的位置，接著一切嘎然而止。

他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走完這段路？ 他們會回來，還是會開始漫無目的的移動？ 要是遇見了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我要怎麼開槍？

──你不要動手。 莉君抱著語無倫次的青年。

──讓我來吧。 莉君輕聲說道。 振安混亂的心情隨著淚水傾瀉而出，緊接著泣不成聲。

將藍白相間的帆布覆蓋住雙親的遺體後，振安淋上僅存不多的汽油，接著引火點起烈焰。 兩人並排站著，看了火焰好長一段時間。

莉君回想起父親在世時帶她往山上跑的日子，以及父親上山時最好的夥伴，振安的父親。

莉君的第一次射擊並不如預期。 而舅舅當時朝她比個大拇指還同時用嘴型說著——

「放心，下次一定射的到。」

01_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