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山林被白濛濃霧籠罩,宛若身處雲中,就算伸出手恐怕也看不見自己的手指。即便如此,阿德莉仍熟練撥開一叢叢盛著露水的闊葉,踩著生人無法辨認的密徑,壓低身體越過幾道低空橫椏,東閃西躲絲毫沒有猶豫,不斷向前邁進的步伐並未因諸多障礙而緩下。
日頭還未完全升起,山林裡已有無數聲響此起彼落。
山已經醒了,而阿德莉心急如焚。
不知道經過多少日子,終於又有人上山來,這次必須與山下人見上一面才行。阿德莉感嘆,幸好是自己先發現外來者們踏在濕漉泥土上的足印,要是被那位山林的「守護者」率先知道,恐怕就又要錯失一次得知山下世界的機會。
自有記憶以來,阿德莉便住在這座深山裡,被教導與山中生物共處。但年幼如她,也早早就發現自己與動物們之間的不同。在山裡,除了那位「守護者」之外,便只有偶爾從山下來的訪客有著與自己相似的外型,這讓阿德莉困惑許久,所有生物都有自己的來處,樹苗來自花結成的果實,小鹿來自母鹿,那麼自己呢?「守護者」從來不提這類事情,也不會回答阿德莉的提問,於是女孩為了找到答案,便自行動身。
拜託,千萬不要讓那個人先找到上山裡來的人。
即使再熟悉山路,也不敵一顆緊張的心。阿德莉一個分神,竟被路上突出的樹根絆倒,跌了一跤。
「痛!」膝蓋先著地,一陣熱麻後,痛楚開始蔓延到整隻腳。
但這沒有阻止阿德莉,她立刻查看傷勢,確認不嚴重後立刻就要起身,繼續前進。也是在此時她正好回頭一瞥,地上哪裡有什麼樹根,一隻屬於人類的腳橫在阿德莉走過上千上百遍的山徑上,古怪場景讓阿德莉嚇出一身冷汗。
怎麼回事?那些上山來的人已經被發現了嗎?
念頭才閃過,阿德莉的身體便動了起來,迅速手腳並用上前查看。一道身影在更深的草叢處逐漸成形,就在阿德莉發現他的同時發出呻吟。她緩慢且謹慎地將之翻過身來,看向沾染不少泥土的臉龐,阿德莉認出那是自己的同類。
「人類」。
山裡的「守護者」這樣稱呼她所屬的種族。
看他意識不清,身體冰冷,顯然是在山裡迷路後遭逢意外,或在夜裡失溫,不像與稍早上山來的人同夥。但對阿德莉而言,只要能告訴她山下是什麼樣子,遇到任何人都算是得償所願。她沒有猶豫太久,開始盤算如何忍著雙膝的疼痛,將少年送回自己的居所。
「唔……」
才剛拉起少年的手想將他的身體撐起來,或許是拉扯到受傷的部位,少年皺起雙眉,發出不明的呻吟。阿德莉見狀後嚇得立刻放手,少年平靜後又搖了搖他的肩膀。如果他可以清醒過來,自己走到她的棲所是再好不過了。「喂!醒醒!有什麼地方受傷嗎?能走路嗎?」
少年慢慢睜開雙眼,似乎看見阿德莉,又好像遙遙看向不特定遠方。「我必須去……山頂。」
山頂?那裡除了比較高之外,與這片山林中的任何一處都沒有差異。阿德莉歪了歪頭,「這裡離山頂還很遠,我先帶你去安全一點的地方休息。」
「山頂……慈母木。我要去參拜……」
啊,原來如此。但是,「慈母木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倒下,死掉了喔。」
那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這也是阿德莉好奇問起,那個人剛好心血來潮才告訴她的。據說無論是一片慈母木的樹葉、一朵花,或是從樹上掉下的一根小小樹枝,山下人都會將之製作成保佑孕婦順產,庇佑嬰孩平安健康長大的護身符。似乎也有較為陰暗的傳說流傳著,但那個人談起慈母木時嚴肅的表情與莊重的口吻,阿德莉認為慈母木的神聖是不分山下人與山裡人的。
但承載著諸多虔誠敬畏之心的神木,在十多年前便因為被天雷擊中,倒下沒多久後便死成枯木。阿德莉在山巔親眼見過慈母木被青苔與雜草佔據的殘骸,神木已經死去是不爭的事實。
少年不知道是還未恢復意識,還是固執不願放棄,完全沒將阿德莉說的話聽進去。「我必須去……慈母木那裡。」斷斷續續說完後就又倒頭昏了過去。
阿德莉緩緩吐出無奈長氣。比起從對方口中獲得自己想知道的事,或央求對方悄悄帶自己下山一窺山下人的生活,此時此刻,阿德莉打從心底憐憫眼前的少年,他即使已經身處險境,卻仍然不忘尋求慈母木庇佑的目的。
或許慈母木的殘骸也可以給少年一些幫助?但阿德莉對已逝神木的認識太少,或許只能試探「守護者」來獲得解答。
緩緩起身,拍了拍膝腿上沾染的塵土。
無論慈母木還在不在,或者少年能否順利獲得庇佑,他都必須先度過現下身體失溫、或許哪裡受了重傷的難關。撇除野獸可能被留著鮮血的傷口吸引而來,那位「守護者」對於上山來的人從不寬貸,阿德莉得想個方法瞞過那個人,以及要是不幸被發現了,該如何說服那個人不要對少年施加懲罰。
阿德莉用肩背吃力的撐起少年,調整好姿勢,緩緩邁開步伐,往深山裡走去。
至於山神木的祝福,她想,等安置好少年後再來擔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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