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儀的心事

5.

和王揚智正式結束將近九年的感情關係之後，芊儀回老家放了自己一星期的假。家果然還是最好的避風港。不在學之後，就算過年，芊儀也難得在這個有父母、親人的家待上一個禮拜。

「怎們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

「已經在床上賴了不只半個鐘頭了！」

「還賴床啊，睡不好嗎？」

「睡得像顆石頭，只是還有點涼涼冷冷，不想離開被子。」

「這一點還真是一點都沒變，三姊妹三個樣，就只賴床這點一個樣。」

「還說呢！每次她們都叫我當擋箭牌，要我先起來坐在床上，說您只要打開房門，看見有人坐起來之後，就不會再一直叫大家起床了。」

「我也是過好一陣子才發現，原來妳們聯合一氣，和我諜對諜。」

「我是被強迫的。」

「哈！哈！哈！哈！」

「有這麼好笑嗎？我很冤ㄋ！」

「不是，我現在只要一想起你當時的樣子就忍不住。」

「是甚麼樣子？那是二姊吧！」

「不是老三婉儀，確定是妳，手長腳長的，披頭散髮，一動也不動的端坐在床頭，哈！哈！哈！哈！」

「那的確是我的樣子沒錯，我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還不止一兩次，我還以為您根本沒注意到是我還是二姊呢？」

芊儀的媽媽一大早就到後院花園蒔花弄草，聽到這句話，停下手邊的活，吃力地從草地裡站起身，往陽台走來，她脫下手套，拿下遮陽帽，又拍拍褲腳，有感而發地和芊儀展開一場對話，在芊儀的記憶裡，她們母女倆不曾這樣促膝長談。

「妳出生的時候，家裡更忙碌了，妳爸爸和我都沒時間親自照顧妳。」

「我只記得大家都在前頭埋頭工作，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要不就在家裡的倉庫踅來踅去，要不就來回各店家之間串門子，吃飯時才有人叫上我一起。」

「我也偶爾會想想讓你做點甚麼好，但往往都還沒個具體想法，又被別的事分心，還沒開始就中途打住了，之後就忘了，就這樣想了又忘，忘了又想。」

「妳不是總擔心姑姑們會怎麼想。」

「那時候真笨，就算花一點錢讓妳爸那大老爺的屘千金學點才藝，也不算甚麼，怎麼就擔心這擔心那的？」

「後來學鋼琴還是我自己要求的。」

「做得好！」

雖然當時家裡也確實特別為了芊儀，請已在台北念研究所的大哥費心選購一台鋼琴給她，但芊儀至今跟別人提及此事都還不免發點小抱怨，說同時期家境和自己這樣水平的女孩，學琴學芭蕾是最基本的了。不過，對於一個只有小學畢業，在一大家子中不實際握有經濟大權的人，也怪怨不得，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說是家大業大，芊儀有沒看到母親衣櫃裡有幾件值得品評的衣服，身上戴的手飾，永遠都只有那幾樣，其中除了兩位姊姊結婚時，大姊夫送的珍珠套飾及二姊夫送的藍寶石戒指，都還是和父親結婚時的陪嫁金飾。

「全斌、昭儀和婉儀的年齡又和妳相差一大截，大家各顧各的，完全和妳搭不上。」

「就是啊！他們根本把我當空氣，我空有一個哥哥、兩個姊姊，卻比沒有兄弟姊妹的人更寂寞。」

後面這句話，芊儀沒能說出口。而這句話已掛在芊儀的心裡十幾年了，自懂事以來，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以為沒人會理解，今天，在媽媽面前，在頭髮已半白的媽媽面前，也不好說出口了。都衣食無缺的長大成人了，何苦無端增加媽媽心裡的負擔呢，況且，比起大多數人，自己得到的，已經很多了，也早該到了自立自強的年紀了。

「妳獨立又好強，在意別人的眼光，事事都追求完美，這一點，說實在，有放心也有擔心、」

「這到底是遺傳自誰呢？像您也很好，像爸爸也不壞，有甚麼好擔心的呢？是不能挑剔的好基因。」

「先不說是好基因還是壞基因，人生又哪能一帆風順，事事都順自己的意呢？即使妳一路從小學讀到大學，到出國留學和就業，沒有哪一樣讓我們操心過。」

「聽起來我挺厲害的嗎！您當初沒想到吧？」

觸及人生哲理，有點嚴肅，芊儀半撒嬌、半自嘲的說，希望媽媽轉個話題。芊儀的媽媽喝口水，在陽台找張椅子坐下，沉思半晌，看看立在一旁賞花的芊儀。金桂花開的茂盛，正沉醉在香氣裡的芊儀，才要開口稱讚媽媽把金桂照顧的很好，就被媽媽的話打斷。

「還要繼續深造嗎？」

「不是很帶勁。」芊儀懶洋洋地回答。芊儀媽媽露出會心的微笑。

「幹嘛笑這樣？這個笑容是？」

「想起妳大學剛畢業時自命不凡的樣子。」

「感謝那時的不可一世！」

「現在呢？才出社會闖蕩不到三年，171的雄心壯志就萎消成161啦？」

「171就是171！二姊才161！」芊儀曾笑二姊161沒志氣。媽媽拿二姊的身高取笑她，一語雙關，芊儀不服氣。

「工作呢？平常忙得不可開交，到台中出差都跟大禹一樣過門不入，更別提回家吃一頓飯的人，怎麼突然放這麼長的假？」

「妳還知道拿大禹來比喻，有學問！」

「四個小孩讀四次，要忘記才難。」

「想轉業了。」

「轉換跑道也不是壞事，快三年了，如果想換也算是關鍵時間。」

與其說是想換工作，芊儀更想換個地方住，換個心情。

「幾時要結婚呢？」

「還不急吧！」

「妳大姊和二姊都在二十七、八歲迎來了另一半。」

「嗯。」

「那個不怕死的王揚智呢？這回沒和妳一道來？」

「唉！別提了。」

分手雖是芊儀提的，但對王揚智的心思仍感到無奈又厭煩，到頭來還是重看了她爸爸的錢。

「雖不認為王揚智會入妳的法眼，但也有七年了吧？」

「原來是七年之癢。」

這會換芊儀的媽媽沉默了一下，但一時之間還不能意會女兒這句七年之癢是…。

「吵架了？鬧彆扭？」說這話的同時，芊儀的媽媽頓時明白了女兒的長假。

「有第三者？」

「沒有！」芊儀篤定地搖搖頭。

「休假是為了王揚智？」

「一半一半。」

「那是包含分手意思嗎！」

「算吧！」芊儀睜大眼、抿嘴、點點頭

「突然怎麼了？」

「以後再找時間仔細說給您聽吧。」四兩撥千金。

芊儀還沒認真想好如何對外給分手一個合理的說法，也不想提錢的事，畢竟錢不是，絕不是自己和王揚智分手的主因，勉強說是導火線，或說芊儀只是藉此機會，順便解決掉早該處裡的心事吧。所以，芊儀沒必要在媽媽及其他家人的面前無端給王揚智製造負面形象。一方面是王揚智的人其實沒那麼壞，也算不上是見錢眼開那類，只為貪圖美色和錢而來的渣男。另一方面，也避免媽又傷感了。生在富裕家庭本身並沒有錯，但總有三姑六婆之流的好事之徒，愛在媽媽面前說三道四，有關係沒關係的，有根據沒根據的，捕風捉影，簡直可以演一場戲，且話題都繞著錢打轉。無怪乎大家都遠走高飛，讓有錢的爸媽變成寂寞的老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