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記情(第六回)

「溫嘉俐!溫嘉俐!等我一下!」

下了公車，知道是郭禹儂在後面叫我，但我並沒有回頭。自從我家房子被查封，變成整個小區鄰居茶餘飯後的話題後，我覺得自己沒甚麼比得過郭禹儂了。我實在不想讓他看到我狼狽的模樣。

「溫嘉俐!等我!為什麼不理我?!」他突然追上前來，走在我旁邊。但我選擇繼續往前走。

「做什麼啦!?」我一如往常裝酷地說，不敢看他。

「聽我媽媽說你們要搬家了，是真的嗎?」他問。

但我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繼續走。

「溫嘉俐!」也許被我逼急了，他突然大聲叫我。

「認識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肯跟我說話，難道我真的那麼討人厭嗎?」

「我......」還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只能繼續往前走。

「你知不知道...我...我...我很喜歡妳!」他，突然擋在我面前，說出這樣一句令人怦然的話。

我的心臟倏地蹦跳著。認識七年多，我們一直保持著兩公尺距離。對彼此也都是靠家人閒聊了解。但今天他冷不防的說喜歡我。是告白。

「溫嘉俐，妳回答我呀!我說我喜歡妳呀!」臭郭禹儂，知道我要搬家了，連膽子也變大了是不是。以前連跟我打招呼都吞吞吐吐的，現在卻敢說他喜歡我。

「我...我...啊!!!!」該死的!一隻不知從哪飛來的蛾還是蝶的蟲，竟然在這個時候沒情調地停在我的額頭上。怕昆蟲如我，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郭被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得不知所措，只好揮手一起幫我趕跑那隻不速之客。等到那不知是蛾還是蝶的飛走，我回過神來、羞紅著臉抬頭看他。曾幾何時，他已經高過我一個頭了。當年的白衣男孩已經長大，而他，也正用他那雙黑亮的眼看著我!

「溫嘉莉，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喜歡妳，好喜歡"青梅竹馬"這四個字，我們以後可不可以......」

「是呀!郭禹儂，那我們就一直當青梅竹馬好了，好不好?」是僅有的自尊心在作祟，也或許害怕他接下來要說甚麼，我故意打斷他說的話。

「溫嘉俐，妳不喜歡我嗎?」他問。

「我不討厭你呀!我們就像是家人朋友!那算是喜歡嗎?」我顧左右而言他、口是心非的說。

我接著說:「你有沒有看過亂世佳人啊?我好喜歡男主角白瑞德。我希望我自己將來的另一半可以大我很多歲，就像白瑞德一樣，看起來壞壞的，卻很愛我......。」

「我不行嗎?我也可以很愛你啊!」那雙黑亮的眼仍在看著我，卻突然說出他可以愛我。

「不行啦!我們彼此太熟悉，年紀也太相近了。而且，我不喜歡大家老愛把我們比較在一塊兒。總之，你...你...你不是我喜歡的那一類型，你太"平凡"了啦!」

「我太"平凡"，所以配不上妳，妳是這個意思嗎?」他似乎被我的話給激怒了，語調變得好高。

「郭禹儂，你聽我說，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當朋友呀!就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有點懊惱自己說他太平凡，似乎傷了他的心。他頓時低頭不語，也不再看我，彷彿化身成一座白色石雕像，帶點悲傷的表情，佇立著。

「我知道了!」靜默不語了好久，他終於開口說話。

他說:「溫嘉俐，妳就要搬家了，以後我們不知道是否還會有機會像現在這樣見面。我希望你不要忘記平凡的我。祝福妳!祝你可以找到你的"白瑞德"來疼妳、愛妳。但請記住，不要像你傷我一樣，傷對方的心。」

然後，郭禹儂塞了一本小小的册子在我手裡，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仔細看著郭送我的小册子，好精緻、好漂亮。淺藍色，帶點淡淡的花香味。打開內扉，裡頭有字，手寫的。是李白的長干行: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人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行，瞿塘灩澦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郭禹儂 2,20,1996

此時已經入春，天氣卻還是像冬天一樣讓人發冷。我一個人站在街頭，心卻像是被掏空了一半。眼睛有點濕濕的。

為什麼我要這樣傷郭禹儂的心?未來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的「家」會變成什麼樣？

但，我不悔。我想，我們終究是要長大；總有一天，還是要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