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租金便宜,我們全家搬到了土城青山路上的一間舊公寓。一廳一衛三間房。
整棟房子陰陰暗暗。進家門前得走過那狹長的樓梯。樓梯間的燈已壞,往上走就像是要走入黑洞般,令人懼怕;好不容易進到家裡,時不時會有不知從哪來的蟑螂混在老式磨石子地板上爬來爬去,讓我常分不清是磨石子還是蟑螂。怕昆蟲如我,每每嚇得魂飛魄散;而夜深人靜後,又是另一波驚魂,總覺得聽得到樓上鄰居的交談聲,隔壁人家的腳步聲,因此常感到輾轉難眠。
好懷念以前住的別墅呀!
自從失去房子,爸爸嚎啕大哭的那一晚起,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酗酒,也不再出去工作,每到三更半夜,藉酒裝瘋、丟東西、亂罵人。有時甚至拿刀說要大家同歸於盡,時常逼得我們不得不報警。警察來了,帶父親回警局告誡一番,短暫取得兩三天平靜,他又會故態復萌。
我們對爸爸已徹底失望死心。
哥哥已經去當兵。姐姐們每天除了上班,其他時間都選擇待在外頭且很晚回來;弟弟則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大家都把薪水的一半拿出來分擔家裡的開銷及房租。我也很想幫忙分擔家計,但媽媽要我用功準備三個月後的大學聯考。
她說:「全家就你最會讀書,你一定要考個國立大學,為我們家爭一口氣。別像爸媽一樣,被親戚朋友看笑話......」每說到傷心處,媽媽就會哽咽。
「錢的事你都不用煩惱,認真讀書就好了,知道嗎?」
媽總是不斷地提醒我,唯有"讀書"才是我該走的路。可是,高中三年來,我根本拋棄了書本,也沒有想過要上大學,三個月的準備,能考上什麼國立大學嗎?如果我考上了私立大學,昂貴的學費一定會變成家裡沉重的負擔。我不希望家人因為我而過得更辛苦啊。所以,我心裡早就暗自決定,不去參加大學聯考。
我、要、找、工、作。
七月二日,當同學們都去參加大學聯考,我選擇了缺席。
一個人,走在台北火車站前,找工作。茫茫然的,不知道未來要怎麼走下去。看著報紙上登的職缺,他們不是要學歷,就是要有專長。我,既沒學歷,也沒有專長,連基本的電腦打字都不會。我禁不住要懷疑,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溫嘉俐,竟然也會落到如此的地步;更也忍不住想問天,為什麼要這樣考驗我呢?
在忠孝東路來來回回走了兩三個小時後,忽然看到一間速食餐廳門口,貼著徵人啟示:
"徵月薪人員,月薪兩萬元起。"
對於原本已經想放棄而充滿無力感的我,此刻無疑像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我鼓起勇氣,跑進去應徵。他們要我去申請良民證、作體檢,下週就來上班。
回到家裡,我把我作的決定告訴媽媽,她哭了。
我故作堅強地安慰媽媽說:「媽,沒關係,我才不稀罕什麼國立大學呢!我想先賺好多好多錢!將來可以出國留學,然後再回來找更好的工作、好好孝敬你,讓你在親戚朋友前有面子呀!」
媽像個孩子般的點點頭。我則忍住淚水,心頭一陣酸。因為我了解,媽媽真正在乎的不是自己的面子;她哭,是因為心疼捨不得兒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