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日記】空襲，珍奶，外婆還有我媽

菲比的外婆是養女，日常裡養女與親生子女已有差別，大難臨頭時就更天差地遠，此處「大難臨頭」指的就是早年台灣常有的「空襲」現場。

空襲警報響起，外婆被規定要先把寄養家庭的親生子女背進防空洞後，原路折返，回家燒飯，待空襲結束，他們一家回來「剛好」開飯。

外婆說得很淡，但都已經空襲了還逆流回家煮飯，請問是在自殺嗎？

某年，和外婆、媽媽一起去夜市，那時珍珠奶茶正開始風行，每個雪克杯架上都綁著一個西洋娃娃。雖然我不喝市售飲料，媽媽平日也堅決不喝奶茶（沈媽名言──奶就是奶，茶就是茶，喝什麼奶茶），但因為想讓外婆嚐鮮，所以媽媽提議買杯珍奶給外婆，於是我們就一起靠近某個攤位，點了一杯。

店家在雪克杯中放入珍珠、紅茶、白粉、冰角，蓋上隔冰器、杯蓋，再將整座杯體固定在搖動機械。按下開關，棕髮西洋娃娃開始上下搖動，感覺有點苦，但規律震動又帶來了些許療癒氣息，牢牢抓住我們三雙眼睛。就在這時，外婆說了句：「這個外國妹妹好辛苦，年紀輕輕就出來賺錢，這麼晚還不能回家」。

外婆心疼這名來台做工的珍奶妹妹，我也心疼空襲時還得燒飯的外婆。

若將外婆一生各段分篇來看，大抵可用「苦」字貫穿，雖然在她的世界裡潘朵拉的盒子早被扯開，讓她在各式晦暗中受苦，但她的女兒（我媽）就像一抹光亮讓她不致絕望，並且天兵如我媽時常不自覺上演娛親戲碼，雖然外婆很愛用嘴嫌棄我媽（就是嫌貨人等於買貨人的情節），但卻極需（喜歡）她的各種照料，套句小舅媽所說──好在妳外婆沒錢，不然別人一定會說妳媽做到這樣一定是為錢。

處理外婆後事的司禮曾以慣用台詞「媳婦孝順，隨伺在側」簡介外婆家庭狀況。但因為過於超現實，菲比便趁休息時間，建議他若真的要說場面話，請與事實相符，且若需提及女眷孝順，請將（預定台詞中的）媳婦改為女兒。可能要求改稿的喪家並不常見，因此司禮便讓我修正講稿，確保不再出現超現實言論。

而菲比之所以要釐清事實以正視聽，一方面是不想刺激外婆（這可能是對死者的二度傷害），二方面也是想藉局外人（司禮）的口，慰藉我媽媽為她媽媽做的，當然這些小事完全不及我媽為她媽做的。

事實上，菲比媽就是符其實的雙向孝女，作為一名女兒她孝順她媽媽，作為我媽媽她又成了現代孝女，以至於我不需要回娘家當女兒賊，就可以直接在我家時時接收媽媽賊投放到我家的各種物資。

祝媽媽 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