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6|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歷史細節中的殺戮與超度—《天下憚服》後記

    軍人和僧人,這兩個職業截然不同,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殺戮和超度,但他們又有某種相似—往往都被忽略,或者說超越了飲食男女的正常生活,也許把他們合起來,才能看到人生和時代的全貌。而且,法顯走得更遠,他是第一個去印度並留下文字記載的中國僧人,比著名的玄奘早二百多年,他的行紀《佛國記》雖然不如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篇幅長,但更有個性化的體驗和豐富的細節。本書讀者在隨士兵們遊歷華南和中原世界之餘,也不妨隨這位僧人去看看遙遠的西域、天竺,乃至泛舟印度洋,遍歷斯里蘭卡和印尼群島,那是中國古史的另一個維度。
    而且,把史書和《大藏經》裡東晉十六國時期翻譯的佛經對照,會有更驚人的發現。比如在淝水之戰後,前秦王朝崩潰,苻堅據守長安,和鮮卑、羌人對手長期鏖戰,研究魏晉史的人都知道這些。但多數人沒注意的是,《大藏經》裡的一些佛經篇章,居然就是這個時候在被圍困的長安城內翻譯的,這些自序裡稍有提及。將這兩者拼合,就是令人無比震驚的一幕:在靠吃人肉為生的長安圍城歲月裡,這群僧人居然翻譯出了一部又一部佛典……。
    那會是怎樣一幅洪荒可怖,但又寧靜肅穆的場景?這個顛覆性的歷史細節,似乎還沒有史學和佛學研究者注意到。
    在古書裡復原六朝山河的同時,我還想去那些昔日戰地走走看看。
    劉裕軍事生涯中最有戲劇性的一幕,是四○五年春天,他在京口城(今鎮江市)聚眾起兵,反對已經廢晉稱帝的桓玄,從京口到建康一百多華里,他的小隊伍走了三天,打了三仗,然後攻克建康(今南京市),驅逐了桓玄。這條路在長江南岸、紫金山脈北麓,魏晉隋唐時期的地理志書對它有所記載,那時山林茂密,人煙稀少,甚至有行人被虎捕食的記錄。我對那場進軍的描寫是:「他們的右邊是浩蕩奔騰的長江水,江濱綠柳如雲;左邊是綿延起伏的群山,山間雜花競放,群鳥啼鳴,花瓣伴隨著微風紛揚飄落。這支千餘人的絳紅色小隊伍,匆匆行進在遲來的江南春色之中……。」
    劉裕的部隊從京口到建康走了一百多里
    劉裕的部隊從京口到建康走了一百多里
    說來沒出息,我也有點被這段文字感動了。於是在二○一○年的春天,我到了鎮江城,看了京口北固山,在劉裕隊伍向建康行軍的那三天時間裡,我也從鎮江走到了南京,在沿途的下蜀鎮等鄉間住宿。三天裡陰雨頗多,漫山遍野的黃色油菜花,民居都是白粉牆,黑瓦上有青苔碧綠。
    一路走完,有點遺憾,因為今天的山河已經不是一千六百年前的模樣了,昔日的江流水道已經沉積成了平原,運輸礦石的大卡車在小路上隆隆駛過。漢唐時,這段長江因靠近海口,寬達四五十里,煙波浩渺如海,如今已經變窄到不足當時的十分之一。當年的石頭城臨江而立,被江水拍打沖刷,現在城下已經淤積為平地,變成了秦淮河的延伸段……今天的人口比當年增加了五六十倍,經過現代工農業的各種開發,已經看不到那個莽荒而沉靜的古中國了。我們只能止步於文字的復原再現。
    我是北人,也常看些雪山大漠、高原牛馬,然後就好奇蔥蘢的南國水鄉,時而想像乘著輕舟過萬重山,漂泊天地之間,看大江流日夜,煙渚月近人。對故國、思古人,臨水登山,還有很多舊事可以書寫。
    (節錄自麥田出版《天下憚服:從布衣寄奴到南朝第一帝,劉裕鐵血征伐、啟幕南北朝》後記)
    天下憚服:從布衣寄奴到南朝第一帝,劉裕鐵血征伐、啟幕南北朝
    書名:天下憚服:從布衣寄奴到南朝第一帝,劉裕鐵血征伐、啟幕南北朝
    出版社:麥田出版/城邦文化
    出版時間:2022年03月31日
    作者簡介:李碩
    清華大學歷史系碩士、博士,曾供職於新疆大學,現為自由學者,從事中國古代歷史、邊疆民族問題研究。著有《南北戰爭三百年》、《從大漠綠洲到玉石山谷》、《孔子大歷史》(繁體版麥田出版)、《俄國征服中亞戰記》、《樓船鐵馬劉寄奴》(即本書簡中版書名)等,在《中華文史論叢》、《學術月刊》等發表學術論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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