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證

大概是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我迷上了運動名牌，至於原因，我想應該是出自同儕。那時班上同學的聊天話題不知怎地，從線上遊戲變成了各種運動品牌，如nike、addidas等，這也導致每天早自習的那段時間，教室裡都是熱鬧的服裝聚會，各種鮮豔的顏色如黃橘藍配上大勾勾、三條格線來回奔走，猶如畫中的一幅幅畫。

而我，就是那留白處，默默地在一個角落裝用功寫數學。

雖然我並不願長期忍受這種寂寞，可我也知道，節儉的父親絕不可能花錢買這麼貴的衣服。我總像破了個小洞的氣球，鼓起勇氣的剎那即洩了氣，懇求的話語始終擱淺在舌頭。

直到那天，我在costco看到nike、addidas的衣服在特價，一件只要400塊，剎時我心裡燃放了一支沖天炮，一路上竄至喉嚨，將密閉已久的話語推出嘴外。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牌衣服。自此，那幅畫的空白被塗上了顏色，我不再裝用功，而是融入人群，盡力讓其愈來愈鮮艷。漸漸地，它踏出了教室的門，我越來越不願脫下身上的廉價名牌衣。記得有一年小年夜，姑姑送給我一件純灰色的帽T，叫我初一走春時穿上，我一看到布料上沒有名牌的logo，原先期待的心立馬就下沉了。走春當天早上，我雖聽話把姑姑送的帽T穿在身上，可卻把自己最愛的那件黑色nike短袖套在外面。沒想到剛踏進客廳馬上被在場所有人嘲笑，「你是想讓每個人都知道你穿名牌衣喔?」他們說。

「沒……沒有啦，就只是……」他們的話宛如從天而降的數隻怪手，將我身上的衣物一一剝除，我無法反抗，只能赤身露體站在大家面前。

我知道自己必須向大家證明自己並不在乎所謂的名牌，才有可能消除這種刺冷的羞澀，因此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換就換嘛，又沒差。」然後進了房間，將名牌衣換下。

但那就只是偽證。

後來升上國中，同學們對名牌的執著變本加厲，一堆人身上都穿著nba大牌球星的衣服，甚至連鞋子都是，那些市價3000起跳的東西，我知道離我很遠很遠，遠到我抬頭，眼前幾乎是空無一物。

但我還是想接近，那怕，哪怕只是往前一小步也好。

後來，我又在costco看到一件要價只要800的nike外套，我欣喜若狂，立馬以生日禮物的名義央求父親將其買下。可那時是夏天，照理來說，那間外套根本毫無用武之地，但我怎能忍受如此?所以儘管是大熱天，我走到哪身上都還是套著那件紅色nike大外套。每個人見到我都問，那麼熱你幹嘛穿這樣?我都會回答，蛤可是我覺得有點冷欸。

不知道那時他們有沒有發覺，那件大紅色外套下，是被汗浸溼的烤箱。

有一次，我又穿著那件外套打球，有個隔壁班的同學來報隊，他看著我的衣服說:「你打球穿著個幹嘛?好醜喔!」他話剛落，那些原本和我一起打球的同學竟大笑了起來，頓時我感覺自己的心是個在崖邊失足的登山客，正朝著萬丈深谷墜落。

自此我開始意識到必須學著不要總想和別人一樣，否則只會換來一次次的失足。我把衣櫃裡那堆被我無視已久的衣服拿出來穿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有了一種不同於名牌衣服，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原來家裡有很多衣服穿起來比名牌來的舒服。漸漸地，我也能穿著那些普通的衣服遊走在一堆鮮豔的勾勾和三條線間。

那天上課鐘響，我從球場一路衝回教室。就在踏上我所在教室的樓層時，我看到有個男生正在和我暗戀已久的女生聊天，他穿著nba勇士隊的帽T和黑色nike外套。我停下腳步，低下頭看自己，一身普通的校服，衣服沒紮好，褲子，還有點鬆垮。

那一剎那我又有了失足感，接著是凌空下墜的刺寒。

原來我不只是對自己身邊的人作偽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