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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飛狐續傳 六十四回 九融初現

    動念方畢,那夥人當中的一人緩緩站起了身,氣勢非凡,宛如湖泊中升起了一座山岳,昂然頂立。胡斐斜眼瞟去,即見這人身材頎長而壯碩,臂肌厚實,側面黝黑臉龐中滲出數道汗漬,朝北凝神傾聽半晌,斗然間自笠帽底下湛出一道懾人眸光,右手反握掛佩腰間的玄鐵大刀刀柄,朝著同夥微一頷首,隨即默然當先離桌而行。
    片刻間,但見這批人迅速起身離座,人數雖然不少,所發聲響卻是微乎其微,若非胡斐自始至終專注在他們這羣人的身上,只怕在坐滿七八成的偌大茶店中,極難發覺竟是同時有著十六人悄然離座而去。但也由此可見,這羣人個個身手俐落非常,即便是毫不起眼的微小動作,亦都謹慎非常,沉穩斂跡,已登一流高手的舉止境界。
    胡斐見這夥人躍上馬背急馳離去,正欲喚來茶博士結帳跟出,卻見遠處左首一桌四人倐然而起。凝目看去,當中一名黃臉僧人眇了一目,手持禪棍,另三名漢子神情粗豪,不待喚來茶博士結帳,扔了數把銅錢在桌上,拿起隨身刀械,隨即搶出店外,四人翻身上馬,手裏長鞭揮出,潑喇喇的放蹄朝北馳去。
    胡斐忖道:「這四人身手不凡,武功自成一家,卻不知是那一派的高手?」當下喚來那位高瘦茶博士,付了茶錢,問道:「這位大哥,過了九堰坡,不知前邊幾條岔道通往何處?」他只知沿著山道西行即可抵達武當山,但離此野店數里外交錯著三條岔道南來北往,那便不曾走過,更不知究竟通向何地。
    高瘦茶博士道:「順著山道西行,那是向著谷城而去,往北可通河南南陽,往南可達南漳和宜城。不知客官您要上那兒去,小的或可提供捷徑小道,保證可省下好長一段路程,免得走上許多冤枉路而不自知呢。」
    胡斐心下盤算,若方才所聽鈴聲確是發自西園春一夥,此刻時值開春之季,正是由北而來,以他對戲班的了解,必是一路穿州越省,朝南而行,自不會於此轉東或向西,最有可能便是直下宜城,再往當陽而去,自此一路直達湖南。當下問道:「往南可有捷徑小道?」高瘦茶博士道:「當然有啦。咱們九堰坡雖只東西橫向山道,但諸多山嶺小道四通八達,客官若是往南,不必遠至前邊岔道,就往咱們店前林裏穿去,即可接上山道南去了。」
    胡斐聞言大喜,若真如此,即便發覺不是西園春戲班一夥,屆時當可轉而向北再行,雖是多繞了些崎嶇不平的山林小道,但畢竟並不影響三人前去武當的路途,當下賞了茶博士六錢銀子,隨即帶著兩童出了茶店。
    胡斐躍上了馬,朝兩童說道:「咱們瞧瞧熱鬧去。但未經我的允許,切不可與敵人動手。」兩童聽得眼眸亮起,大是興奮,同聲問道:「咱們遇上了敵人麼?」胡斐便將剛才聽到的鈴聲說了。兩童聽到可能碰上西園春大夥,更是滿心期待,瑤瑤說道:「咱們幫花阿姨對付敵人去,要是大夥動了手,我和雙雙總可幫忙抵擋才是。」
    胡斐道:「先別高興太早,目前還不知是不是你花阿姨戲班人馬,況且這回敵人太強,可不是你姊妹二人對付得了,一切聽我的吩咐就是。」語畢,兩腿一夾,那馬鳴嘶一聲,當先而馳。瑤瑤小嘴叱的叫出,馬鞭一拍,隨後跟去。兩匹馬馳進林內,果見一條狹窄小道隱在密林之中,自外無法望見,若非茶博士指引,自難尋得。
    穿過林莽,小道蜿蜒開來,是在兩座山嶺之間,林壑深重,幽暗森森。三人馳出六七里後,眼前豁然開朗,莽莽大草原中可見一條山道由北向南綿延極長,天際開闊,花香滿野,令人胸襟為之一爽。
    胡斐帶領兩童轉而向北,行出不遠,即見前方一道黑點延伸開來,心裏暗道:「這條捷徑小道果然省下好大一段路程,雖是忽高忽低,崎嶇難行,但比之那夥人遠繞而趕,卻是快上不知倍許了。」他聽鈴鐺聲音極有韻律的叮叮響來,似乎尚未遇險,當下拍馬急馳,迎頭趕了上去。兩童雖是合騎一馬,但身小體輕,縱馬狂馳下,那馬竟跑得要比胡斐所乘之馬還要快上許多,兩匹馬如風般掠過草原,越騎越快,揚起了一大片沙塵在身後。
    胡斐縱馬馳出數里,已然清楚見到前頭驢車上插有三角旗幟,迎風飄揚,心中不禁頗為失望,暗道:「難道是那家鏢局的押運車隊?」跟著想來,又覺不對,若是鏢局的鏢車,卻如何不見有趟子手在前開道?何況除了車隊之外,周圍更不見有其他人馬跟隨在側保護,有違眾家鏢局的護鏢常規,否則豈非歡迎著綠林大盜前來劫掠?
    再馳一陣,兩邊距離越縮越小,胡斐么喝著要瑤瑤緩下奔馳速度,隨即自後跟上,兩騎馬當下並肩而馳。來到十丈開外時,凝目朝著當先駕驢大漢瞧去,不禁楞了一楞,「咦」的一聲,脫口說道:「這不是渾幫的季老三麼?」當下拍馬迎上前去,距離稍近,即見碩大笠帽下的漢子滿腮刺鬍,一臉兇惡,不是季老三是誰?
    其時霪雨霏霏,天色昏暗,若非他目力極精,認人極準,否則便難一眼認出蓑衣笠帽下的山東佬季老三了。
    驢車上的季老三遠遠望見兩騎馬急馳而來,不待來人靠近,大刀一抽,橫眉怒目的提聲喝道:「兀那漢子,可是八道盟的賊斯鳥一夥?」胡斐見他沒來認出自己,當即緩下馬來,抱拳說道:「小弟胡斐,道途巧遇,特來打聲招呼。」他內力充沛,隨口說出,渾未使上力來,雖距離七八丈外,仍如當面說話一般,氣定神閒。
    季老三曾在野三關鎮上與他照過面,聽他報上名來,仔細一認,果真便是雪山飛狐胡斐,當下臉色轉喜,提刀抱拳哈哈笑道:「原來真是胡老弟到了,這可好極了,咱們幫主若知道是你到來,定然歡喜的很。」
    胡斐訝道:「徐幫主難道也在此處?」說話中朝旗幟望去,見上面繡著『西園春』三字,心中大奇,委實猜測不透渾幫這回用意何在?那季老三勒驢慢行,卻不停車,見他望著旗幟,臉現疑色,當下裂嘴笑道:「咱們渾幫現下改跑龍套,掛起了西園春招牌,倒讓胡老弟見笑了。咱們幫主就在後頭車上,只不過眼下大敵當前,不便出來待客敘舊,還請胡老弟莫要見怪。」胡斐道:「我在九堰坡曾遇見十六名高手,莫非便是八道盟的人了?」
    季老三聞言,臉色微變,說道:「當真?嘿,好傢伙,這回八道盟的『追魂十六騎』全員出動,想必是要大開殺戒了。他娘的,咱們渾幫早跟八道盟誓不兩立,既殺了兩頭蛇文錦江,這回順便也將『追魂十六騎』給一傢伙挑了下來,省得咱們還得專程找上嶺南,煞是費事。他們這回全員到齊,聯袂趕來送死,那是再好不過了。」
    胡斐與兩童掉轉馬頭,緩緩跟在季老三所駕驢車旁邊,聽他這麼說來,回頭朝長列車隊看去,見每輛驢車上均都掛著『西園春』三角綠色旗幟,但細認各輛驢車,卻又與記憶中的西園春車輛有所不同,心中大是疑惑,不禁問道:「西園春花當家一夥可好?」季老三笑道:「五湖門現下已與咱們渾幫聯成一氣,花蝴蝶怎能不好?」
    胡斐聞言,大是驚奇,正欲開口詢問,卻聽得後頭一陣快馬急馳而來,季老三眉頭揚起,喝道:「他娘的,果真是追著咱們這列車隊而來。這回倒便宜了俺季老三,有場好架可打,老沃要是知道了,非得氣得跳腳不可,哈哈!」嘴裏么喝一聲,長鞭揮出,催著驢子全力快跑。後頭幾輛驢車見狀,么喝連聲,自後緊趕。
    胡斐策馬跟上,聽他話中之意,似乎渾幫這回乃是分成兩列車隊引誘敵人追來,那『老沃』沃德錡卻是跟在另一列車隊上,未與季老三這夥渾幫人眾一起,怪不得季老三要來大感幸運,勝過沃德錡的徒勞無功了。就見季老三滿臉興奮神情,轉頭朝胡斐說道:「胡老弟,前頭兇險異常,你帶著兩個孩童,還是先行避開了罷?」
    胡斐道:「沃兄弟可是與西園春花當家大夥一起?」季老三道:「是啊。咱們這列車隊由徐幫主帶隊向南,花當家他們則是由『殺神降魔』張波久帶隊向西,無論八道盟追向那一頭,總之沒要他們好過就是。」
    胡斐心中一凜,張耳向後傾聽,發覺馬蹄落聲有異,數了一數,卻是少了一半,追來的只有八騎快馬而已,當下忖道:「徐幫主果然精明深算,特意分成兩列車隊,迫使『追魂十六騎』不得不來分頭攔截。這麼一來,當下便將『追魂十六騎』變成了有如跛腳般的『追魂八騎』,大減其威,對付起來自是容易的多了。」
    要知『追魂十六騎』乃八道盟中著名殺手,平時雄據一方,各有統御,極少十六騎共同出動,卻不知如何給五湖門和渾幫聯手對付下來,想是吃了好大悶虧,怒火攻心下,這才逼得『追魂十六騎』大舉出動,冒雨自嶺南一路追了過來。『追魂十六騎』乃以八道盟幫主『雷震手邢三風』為首,這十六人未入八道盟之前,乃廣西『刀魂堂』所培養出來的絕情殺手,為錢殺人,習以為常,其刀法快狠凌厲,武林同道向所畏懼。
    胡斐心繫西園春大夥安危,既知此處乃有徐幫主坐鎮指揮,以他武林絕學『臥龍九天掌』要來對付『追魂八騎』的一式快刀,想來仍可大佔上風,自不用自己枉加插手相助,當下說道:「在下想念西園春大夥兄弟,且趕去相助一臂之力,免得花當家有所閃失。」季老三聞言一愕,說道:「敵人正自後追來,西園春怎會有事?」
    他在渾幫裏職位不高,未能參與重大議事,向來只知依令行事,自是不明徐幫主分成兩列車隊的用意,其主乃在分散敵人力量,而非賭注那一列車隊能引得敵人自後追來,否則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的引敵入甕?
    胡斐無暇與他分說明白,微一抱拳,笑道:「這裏有徐幫主坐鎮,季大哥一切遵令而行便是。」當下帶領瑤瑤自草原穿過,向西放蹄急奔,回頭看去時,即見後方八騎馬已然趕上車隊,似乎要到前頭將車隊攔阻下來。
    胡斐心中暗忖:「邢三風在武林中素有『一雷震九天』名號,可見其人不只刀法擅長,掌力更是威猛無儔,卻不知這八騎之中是否有他在內?」他知徐幫主掌力深厚,即便對上邢三風,當不至於落處下風才是;但若邢三風不在眼前八騎之中,卻是帶領另外八騎追向『殺神降魔』張波久所率領的西園春車隊,情勢便將有所不同了。
    心念及此,不免臉現憂慮,『殺神降魔』張波久雖然快刀絕倫,非常人能擋,但若比拚掌力,卻非他所長,一旦他給邢三風一人纏住,短時間內脫身不得,那麼其他『追魂七騎』便可大開殺戒,如入無人之境,西園春一夥豈能倖免於難?當下領著瑤瑤自西策馬入林,兩匹馬噴氣成霧,忽喇喇放蹄朝前趕去。
    十里來外,林道轉而向北,再馳數里,崇山峻嶺間隱約可聞打鬥么喝聲響,只是餘音裊裊,極難辨認方位。
    待得轉過一處山坳彎道,眼前是座狹長山谷,但見一列車隊停止不動,周遭刀光劍影,東一堆,西一圈的戰得難分難解,各人身上俱都蓑衣笠帽,交雜混在一起,倒真令人難以一時間即能辨出敵我。胡斐緩韁而馳,環顧四周戰況,心中暗暗吃驚,忖道:「依這情勢瞧來,敵方可不止『追魂八騎』而已,怕不有上百來人了?」
    胡斐凝神瞧了一陣,發覺兩邊人馬都不少,想來西園春裏還有極多五湖門與渾幫幫眾在內,只是這般混戰成一團,敵我難分,若是莽撞出手,就怕反傷了自己人,那可不妙之極。正自猶豫間,卻聽得瑤瑤指著西首一圈交戰中的雙方,說道:「師父,那兩個身材矮小,手裏拿著鐵槍跳來跳去的,應該就是嚴四和嚴五兩位叔叔了。」
    胡斐朝她所指方位看去,果然見到十來名漢子正持刀圍攻圈內五人,其中兩人個頭遠比常人要矮得多,自是『鬼門雙童』兩個兄弟了。另外三人雖面貌不清,但依各人所使功夫來看,其中兩人應是排骨蘇兄弟,另一個則是禿頭六。這五人以少對多,自是形迫勢蹙,所幸與其對戰的只是尋常囉嘍之輩,刀法不精,雖人多勢眾,合攻之下,不免相互掣肘,兼之五人全是拚命打法,兇狠異常,敵人不敢過於搶進,這才能戰至此刻。
    胡斐衡量整個戰況,心中已有定奪,轉頭朝兩童說道:「咱們將身上蓑衣斗笠脫去。你姊妹二人前去相助嚴家叔叔他們,之後再將戲班人眾逐漸聚攏,以圈作陣,攻守互助,便能立於不敗之地。」兩童聽見師父允許她們出手,不禁喜上眉梢,兩人笑逐顏開的迅速脫掉蓑衣斗笠,長劍出鞘,只等胡斐一聲令下,便要攻上前去。
    胡斐拍馬上前,眼裏早已看得清楚,到得近來,右足在馬鐙上一點,斜身飛出,雙掌似有若無的忽忽忽三掌連環拍出。他這三掌乃是分別攻向三個不同方向,掌勁發出之時,如微風般徐徐吹送過去,似乎連片樹葉也都幌動不了半分,但勁到中途,卻宛如憑空起了一陣龍捲朔風,倏然而至,當真令人防不勝防。
    右首大漢見他自馬鞍上輕飄飄的飛身而起,已知胡斐乃是生平從所未見的強中高手,雖見他發掌攻來時渾若無勁,卻也不敢大意,迴臂拍出一掌,只待掌勁相交,便要以刀搶進,攻敵於勁力銜接之處。豈知這名大漢掌氣剛出,便覺一道炙熱烈氣迎面擊來,當真擋不可擋,避不可避,大駭之下,收勁已是不及。
    就聽得三聲「啵」的響來,三名大漢應聲而倒,個個兩眼圓瞪,神情奇詭,似乎至死仍不信世上有人能於一掌間便將自己斃於掌下,整張臉更是充滿了疑惑又驚懼的駭異表情。
    這三人均屬『追魂十六騎』當中的高手,向來殺人於轉眼之間,在此之前,三人不知已經殺了場內多少五湖門弟子與渾幫幫眾,刀法精奇,掌力渾厚,尋常五湖門弟子與渾幫幫眾,往往交手不到數招,便已命喪黃泉,死相極慘。但他三人先後各與胡斐對了一掌,竟是同時應聲倒下,足見胡斐方才所發三掌,事先全沒半分朕兆,倏忽即來,氣隱於形,當真是匪夷所思,古怪之極,也才令得『追魂十六騎』中的三大高手猝不及防,就此命斃。
    胡斐頭次運使九融真經對付敵人,沒想到威力竟是如斯可怖,自己也嚇了一跳,但眼前敵人多如蝗蟻,實不容他稍有半分猶豫,掌氣一引,已將敵人手中大刀吸了過來,順勢削出,砍倒了兩名大漢。但見他長刀在手,如虎添翼,刀刃電掣翻出,刷刷刷聲響不絕,敵人絕難抵擋他一招半式,瞬間便給他開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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