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 接最後聖旨宣判對每個人的處置之後。
陰陽兩隔,貶為庶人,流放邊疆,囚禁深院宮闈。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們,大概從未想過日後會走到此番田地。
楚檐棠有過燦爛的少年歲月,活的肆意張揚;
也感受過人微言輕的無力,身不由己的悲哀。
而現在,如果就此妥協,接受命運給我們的安排與劇本,或許也是最輕鬆的做法吧?
就像之前那樣,為了彼此都能好好活著,即使折斷自己的翅膀,將自己困於小小宅院也甘之如飴。
但在經歷忘卻前塵,又與故人相逢之後,恍惚間,楚檐棠似乎又回到了那段鮮衣怒馬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那些少年們,怎麼就變成這般模樣呢?
我不甘心。
這個念頭突然無比清晰。
沒辦法護下所有人,但至少,要有人去守護我們曾經的夢想。
遊歷四方,仗劍行俠,看遍四方風景,有人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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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黎家餘孽伏誅後的幾個月,寧遠侯府走水,燒了半片宅院。
後於廢墟中發現了一具女性焦屍,以服飾研判,是那位守寡的世子妃。
清河長公主聞訊,當場暈厥,醒後絕食三天,直到丫鬟送來了世子妃生前說要給她的禮物。
一個鈿合,一個金釵。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長公主又哭又笑了半個時辰,終究是沒有再做絕食之舉。
等到禁閉三年期滿,長公主便自請出宮,長住大慈恩寺,從此不問宮廷事。
又說那被貶為庶人的衛家小公子。
他被貶後,在酒樓給自己找了個說書的差事,這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說起故事來倒是有聲有色,不論是衝著他的身份,又或者是為了那精彩絕倫的劇情,總之一時間人潮絡繹不絕。
可惜好景不長,在那寧遠侯府走水一事後,衛小公子便把說書這事給拋到了腦後,日日買醉,並在寧遠侯世子妃死訊傳出的一週後便不知所蹤。
在他失蹤前一天,曾有人在酒樓見過他,依舊是一副醉死即埋的架勢,不同的是,那天他不是悶頭猛喝,而是一邊喝一邊低聲講起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往事,即便故事裡的主人公都沒有姓名,卻也有諸多蛛絲馬跡令人無限遐想。
在故事快講到尾聲之際,酒樓的人端上了一盤糖糕。
店小二表示,這糕點是過去常聽他說書的人聽聞他喜歡,差人送他的。
不料衛小公子一口咬下去,便怔怔地掉下了淚,握著那塊糖糕,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後來店小二出於好奇,咬了口盤中剩下的糕點,馬上就皺起了眉頭,”太甜了,這哪家樓做的,送的人是要謀殺嗎? 也難怪衛小公子給氣跑了。”)
最後看到衛小公子的人說,他帶著好多盞蓮花燈上了船,而那船再也沒有回過岸。
一時之間,衛小公子與寧遠侯世子妃的虐戀故事,流傳於街坊巷弄間,令人不勝唏噓。
市面上甚至出現了相關的話本,其中最為人所知、代代相傳的版本,名為十年燈。
在十年燈的劇本裡,縱然有情人終不得成為眷侶,倒也遙遙相伴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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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驪宵,你還願意,跟著璇卿姐姐嗎?”
“我說過要給璇卿姐姐做一輩子的糖糕,此心不變,此生不換。”
—
三年後,正月十五,大慈恩寺附近一處竹林。
”黎大哥,我來看你了。” 曲良月面對著兩個石碑,輕輕撫過上面的字。
“之前收拾你住過的竹屋時,發現了一些書信,那個叫子上的人,應該是你的朋友吧。“
”我去打聽過了,那個人在你….的那年,也沒有個好下場。”
“所以我幫他在你旁邊也立了個碑,兩個人總是不那麼寂寞吧。”
“你可能都已經知道了吧,寧遠侯府那場大火後,楚檐棠和衛驪宵他們…..“話到了這裡便再也講不下去,好像只要不將結局明說,一切都會有轉機。
沉默許久,曲良月最終拔出隨身的小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那兩個石碑旁的竹子上用力的刻下四個字。
天上人間。
清晨的山林很安靜,而淡淡的青草味夾雜在冷冽的風裡,伴隨著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迎接故事最後的終局。
釵一股合一扇,你答應過我的。
“歡歡!” 風似乎聽見了她內心的請求,從遠方帶來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霎那間,這些年的不甘、心傷、思念一齊湧上,曲良月沒有回頭,甚至連側身都沒有,在逐漸模糊的視野中,固執的盯著竹子上的字。
直到來人把手環上她的手臂,從側邊刮了刮曲良月的臉,高高提起的那顆心,才終於落到了實處。
”歡歡,你不認得我啦?”
怎麼可能不認得,但你是真的嗎?
我可以奢求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跟著來人的牽引轉過身來,映入眼中的是帶著大大笑容的楚檐棠,唯有眼角細碎的淚光出賣了她同樣激動的情緒。
而在她身後是牽著馬的衛驪宵,他微笑著向曲良月頷首,而後落在楚檐棠身上的目光,繾綣而溫柔。
此番情景下,所有語言技巧都蒼白了起來,曲良月嘴唇開開合合半晌,才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抱怨。
“你….怎麼這麼慢才來。”
這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楚檐棠往前一步,給了曲良月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也想早點見到你呀,但有個很重要的事情,總覺得不做不行。”一邊說著一邊回頭向衛驪宵眨眨眼。
“璇卿真的一路上都在念叨你,只是我們都覺得還是要跑這一趟。”衛驪宵從馬上拿下了一個看起來裝的滿滿當當的包袱,笑著遞給了曲良月。
包袱裡有書信、有髮簪飾品、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邊關小物。
"整個邊關城鎮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宋小將軍決意終身不娶。"
挽著曲良月的手,楚檐棠在分享邊關趣聞時,突然插了這麼一句,在曲良月愣住的時候,語帶狡詰的問道,”有機會,跟我們一起去勸勸他?”
一時間,打鬧的聲音充滿了整片竹林。
那聲音或許不再年少,但只要聲音的主人們在一起,少年時光便永不會消失。
”我們回來了。”
看著鬧做一團的女孩子們,衛驪宵笑了笑,從馬背上解下一壺酒,放到竹林中的兩個石碑前。
一如多年前,他們出遊歸來的模樣。
而此刻風拂過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就好像黎簑煙正笑著說,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