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材改編自報導者
深夜十二點半,距離「開飯」時間還有一小時。 大隊長眉頭深鎖著分配完等等圍捕行動的任務後,大家開始著裝準備。沒想到上次跟監已經租不同廠牌的車子,最後還是露餡了。棧仔場加派壓後的黑頭車在國八上一直緊逼,我們只能急煞轉下交流道落荒而逃,沒能追蹤到傾倒廢棄物的確切地點。這種能獲取暴利的非法勾當還真像他們的金飯碗,拚死也要護著不能打破。
我把手機上那個線民密報的對話截圖點開,又盯了一會兒。一絲搔癢從掌間竄出來,那是昨天被割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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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生活已經無法自理了,怎麼還留他一個人住這邊。快找個安養中心吧。」
以前總是笑容可掬和善的舊家鄰居劉媽,又被母親半夜沒來由的呼救聲驚動,微慍著在電話中請我快回去幫忙。正在巡邏的我趕回家後,把無線電和警棍放在茶几上,半跪著清掃摔落在地上的陶瓷碗碎片,媽卻雙眼無神看向我:
「飯...湯好了,叫爸...吃飯。」
幸好爸離開後,媽沒有機會難過太久。不到半年他的失智症就急遽惡化,現在連口語能力都喪失大半。出問題的大腦讓他活在一個爸還在的世界、我也能免於老是被責怪碎念,未嘗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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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尾說這次不能倒廢水,所以應該不會在廖仔顧的河邊那塊地?」
「小蔡那兩塊台糖的地機率很高喔。」
我抓準時間躲到派出所後門外透透氣,才發現等等要出任務的學長們幾乎都在這裡抽煙,討論這個追蹤已久的案子。
對話紀錄裡的「湯」,說的是工業廢水,這些土尾選的地通常周圍都有農田或魚塭,如果連有毒廢水也直接倒進土裡,滲入地下水層後,他們的惡行反而會太快煏空(piak-khang)。除非有絕佳的河流點位,通常他們不會把廢棄物與廢水一併處理。
局裡最資深的達哥走過來,在我倚靠著的欄杆上彈了彈菸灰,
「以後你遇到危險要逃喔。當年我和你爸好幾次就是.....啊,算了,你比他穩重多,沒問題的。」
他欲言又止,再拍了下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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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每天中午吃飯都要配熱湯,他不只一次因為媽媽太晚把湯煮好,來不及讓他在回家的休息時間喝完而生悶氣。我吃飯不喜歡喝那些會逼出滿身汗的熱湯,只想偷配冰箱裡的飲料,媽發現了就會狠狠唸我一頓。
不過那都是在爸還沒半身癱瘓之前的事了。大小便失禁以後,他沒那麼愛喝湯,連水也喝的少,好像以為看護少幫他清理一次,就可以省下些照護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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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5有車聚集,他們下湯匙了。」
小蔡回報了那塊挖土機開始動作的地點編號後,隊長很快連絡完在附近產業道路待命的跟監小組。呼叫所內的同仁,帶隊整裝出發。替代役小弟堅持下班後還要當個跟班,陪留守在所裡的我閒聊,打算親眼目睹壞人落網抓回派出所。
「平常的文書工作太無聊了!難得出大任務我怎麼能錯過。」
我賞他一個翻到頭頂的白眼。
「欸,等等消夜要吃什麼?」
「不知道,隨便啦。」
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
有些事情我永遠不知道,像是爸不知從哪偷弄回他的配槍、在家中對自己扣下板機時,究竟算不算正當防衛?防衛那個殘廢、毫無尊嚴的身軀腐蝕我和媽的日常。像是我雙手從破碎的瓷碗碎片中撐地而起時,到底應該再次向媽大吼「爸已經走了」、還是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喊聲「爸,吃飯了」?像是今天的早餐、午餐、晚餐、消夜,到底要吃什麼?
今天不過又只是個日常、無聊透頂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