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見到春花本人,是因為我是演講的主人,而她是策展人。
她是社區大學教書法的達人,書畫自然有一定程度,但名氣、經驗遠不及我,那時我都不曉得退休多久了,想當初她可能就是從我的作品中得知了我的弱點,因而趁隙利用了我。我沒有她那種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是覺得她大費周章找到了我,說話誠懇,言語真切,也有點難纏,思量過後就答應了跟她合作。
她的聲音非常清新,抑揚頓挫,對我的作品如數家珍,故宮展出真跡時我去臨摹,這事情她知道,還對我拍了一陣馬屁,我心裡樂得很,但卻裝作十分淡泊。
春花是個中國人,父親母親也是書畫藝術家,對她不想下功夫栽培,後來她唸書時認識了台灣丈夫,是她的老師,她一心嚮往來台生活與發展,又覺得自己肯定會有另一番成就,既然在土生土長的地方無法發展事業,就換個天空,於是充滿期待跟著丈夫回台灣定居。
事情當然沒有那麼順利,名氣是第一,再來是財富,我挾帶著知名藝術家父親所有資源跟人脈,還有自己本身的天分,在這個圈子裏面被人知曉,個展場場爆滿,來的也不只老人跟友伴,很多年輕人來參觀。這主要歸功於我擅長經營自媒體,雖然非我本人操作,但我知道怎麼博取大眾的注意力。
藝術就是這樣,不是你優秀就能紅,這裡面還要有運氣的成分,春華就是那個跟一般名家水平相同,但紅不了的人,當然那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彼此交流過後,她大有突破。我演講完之後總覺得她對我有點意思,那時候她的先生已經走了好幾年,繼子剛新婚,她老是跟著我屁股後面噓寒問暖,卻不知道我無欲而剛,完全討不了好處。
我年紀輕輕大約三十五六就嚴重早衰,那裏實在難以持久,大概就幾分鐘,跟我交往的女人有點經驗的都不可能愛我,我也看透了這些進進出出的辛苦活,縱然我想,也沒辦法給女人要的幸福,所以春華不管怎麼對我,我都是秉持著師生間的情誼,給她指導一二。聽她在我面前老師長、老師短也挺幸福的,到床上去可能就馬上拋棄對我的愛慕。
就這樣我們曖昧了一陣子,春花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她來我家送些吃的,想方設法地關心我,後來又問我要不要換床單。我心裡一驚,倒不是怕她,我是怕我給自己丟臉。最後我就只能在心底答「好」、嘴上說「不用」。
(如果我能行,前幾次就把她帶上床還需要她問候?)
我看春華的表情難堪又受傷,是真的要哭了,又擠出一個禮貌萬千的表情給我:「老師,對不起,是我想錯了!我對您萬分抱歉,以後絕不再犯!」我這次不因為我一百八十秒的持久而感到失落,我反而對她來的目的感到好奇,好奇是所有人普遍的弱點,我問她有何意圖。
原來春華想開個展,她想要我幫幫她,順水人情,人有了感情就好辦事。她自己也很聰明,早前她不紅的時候也拿了錢捐款弄了很多什麼書畫協會的名譽會員,那些都是買來的,就是之後教學比較有底氣,感覺特別有氣勢。
我想她的眼光還算好,我是一個書畫協會的執行長,擁有一個基金會(當然是我爸搞的),反正在這行我自認是書畫界的牛樟芝,非常珍貴。
她一邊收拾帶來的東西一邊整理桌面,我送她出門的時候看著她,沒有忍耐住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就說:「你來給我當裸體家政吧,你如果能來一次,我便為妳開個個展,用我所有的資源跟人脈,我什麼也不會對妳做的。」
我看著春花的表情從剛進門──躍躍欲試,然後恢復到氣質教師,離開前五雷轟頂,三觀已完全被我毀滅,她還在想剛剛聽到什麼,我就關上了大門。我還在想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啊,門就這樣被我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