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瓶頸

凌天玥最近變得有些沉默寡言。

從燕渡山回來後大約已過去七個月，再過幾天，凌天玥就要滿十四了。

這段時間她不再如同以往，只沉浸於修煉與學習。

八歲以前，凌天玥每日裡都是上午習武、練習騎射，下午讀書習字，至於琴棋書畫什麼的，玥郡主表示沒興趣、沒時間、沒必要。

有多餘時間的話，用來練武難道不香嗎？

導致榮親王常常覺得這胎是不是生錯性別，應該是個小子才對？可這漂亮的小傢伙分明是個軟萌軟萌又會撒嬌的女兒。

而八歲之後，國師為凌天玥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於是從此之後，玥郡主把晚上的時間也徹底安排滿了。

她雖然同她哥哥一般，都在十歲多時成功築基，但後續的進展卻越來越快，只是人生的閱歷還相當空白。

原本十多歲的姑娘家，就應該有機會出府走動了，但榮親王府這不是沒有王妃嗎？所以玥郡主也沒有出席聚會與人群交際的機會，來來去去就是王宮與王府，能接觸到的除了長輩們以及兄弟姊妹，就是侍衛親隨，都是從小就熟悉的人。

所以跟著凌天鵬外出一趟，她才懵懵懂懂的意識到一些事。

例如她發現自己很招人注意，原先她可沒有察覺自己的氣質容貌有什麼特殊。

她還發現自己原來不怎麼喜歡親近人，她可以毫無芥蒂的對陌生人表現善意，可是對於新結識的人，就算相熟了，也很難拉近距離，就如同有一層無形的阻礙。

最重要的是她在路途中觀察著大哥處事，讓她首次感到自己做人做事好像還有很多沒有考慮完善的地方，不像大哥一般穩妥周全。

她覺得自己欠缺了一些什麼。

隱隱約約想起顏叔叔曾說過，『天玥，雖然修仙之道是為出世，但仙人仙人，仙，也是人，而且先是人，後來才成仙，故而修煉雖首重自身，但若不入世，又何談出世？』

她只是從小少與外人接觸，並不是傻，相反地，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所以她自己琢磨著，最後首度將注意力從修煉與學習之上移開，決定去仔細看一看人間百態，因為這世間，似乎跟她原本知道的不太一樣，或許這就是她欠缺的東西。

一開始有點困擾，因為她就算戴著面具，走到那兒都還是引人注意，但「藏字秘」完美解決了難題，於是她終於能順利修行她的「入世之法」。

然後看得越多，越深入了解，就越是發現，這世間還真是與她原本所想，相差甚遠。

『天玥啊，妳是不是有什麼困擾，可以跟顏叔叔說一說？』顏聿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凌天玥，柔聲說道。

凌天玥回過神來，『嗯，顏叔叔，天玥覺得遇到瓶頸了。』

顏聿點點頭，『別太早擔心，也別操之過急，妳的修煉速度已經很快了，妳進階築基六重才半年，感覺停滯在這個境界實屬正常，須知修行越到後面，每一境界都需要更深的積累。』

『呃，不是這個瓶頸。』凌天玥吐了吐舌頭，『我其實可以突破了，只是過幾天不是我的生辰嗎？就想著過完十四歲的生辰再去閉關…』

顏聿無言以對。

凌天鵬無言以對。

兩人都默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大受打擊，暫時不想接話。

凌天玥沒管這麼多，她想了想，接著說道，『我覺得我在心境方面遇到了瓶頸，念頭不通透。』

『顏叔叔，您曾說過凡間武道一途，與修仙之路實為殊途同歸，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不過就是在這世間求一個安身立命的根本、求一個不受限制的自由，有了實力，就能保護自己，甚而庇護他人。』

『可是，人為何需要追求安身立命？自由又為什麼會受到限制呢？我曾想，為什麼不能是實力強大者將那些行惡之人剪除乾淨，這世間若人人為善，不就能一片祥和嗎？若將那些強取豪奪犯下惡行的人通通消滅，剩下的人還需要追求實力以自保嗎？…但後來我發覺，在外跋扈欺人的惡霸，有可能是個孩子眼中的慈父、是妻子眼中能保家園平安的好丈夫、是父母眼中有出息的孝子。所以…問題或許不是我想的這般簡單，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凌天玥的神色有些迷茫，『惡，到底從何而生？若我是強者，為了安身立命、為了守護所愛之人，所以對來犯之人嚴懲不貸，那麼最終我是善的，還是惡的？』

顏聿輕嘆了一聲，『天玥，顏叔叔沒辦法回答惡從何處而生，但對於世人的善惡之舉有一番見解可以讓妳參考。這世間極少有純粹的惡人、也極少有純粹的善人，所謂善惡，不過利益二字所驅而已，選擇行善或為惡，只是看哪一個舉動為自己帶來的利益最大，更何況人與人之間的衝突，遠非只是善惡的選擇這般簡單，一個人所身處的團體，本身就牽扯了複雜的利益關係，當不同群體之間發生了衝突，對衝突雙方而言，對方都是惡的，可又何嘗不知，對第三方而言，這雙方也許都是惡者呢？』

『凡間王國爭奪領土，相互侵略攻伐，能說誰是惡者，誰是善者嗎？修仙者爭奪機緣，彼此拚殺個你死我活，能說誰是惡者，誰又是善者嗎？』

『一個凡間帝王如若心中真正存有大善，欲令天下太平，百姓安生，沒有強大的實力，還能辦到這一切嗎？治天下之前，難道不需要先以絕對的武力征服天下？一個修仙者如若心中有善，希望改變這殘酷的世間萬象，使天下不再有惡，難道不需要先擁有能鎮壓世間一切為惡之人的絕對力量？』

顏聿略停了停，看著頻頻點頭的凌天鵬，以及深思中的凌天玥，片刻後才繼續說，『天玥，妳有純善，這種純粹的澄澈心思對於武道及修行都極有裨益，但也一直令我們擔心，怕妳未來因為不明人性險惡而少了防人之心，如今妳算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紅塵練心，這是好事，因為漸漸地妳終會看透，人就是如此複雜各不相同，我們無法看穿他人心思，也難以左右他人如何行事，能做的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明白嗎？』

這段談話其實有些沉重，凌天玥表情凝重的思索了良久，最終舒展她緊鎖的眉頭，對著顏聿甜甜一笑，『天玥應該是懂了，所以既然不能制止別人對我的容貌有所覬覦，那就學會隱藏自身，既然無法預知偶遇之人會存有何等心思，那就不要隨意露出容易引人起壞心思的東西，隱藏實力，讓圖謀不軌之人降低戒心，以求出奇制勝，務必讓那些看到實力弱小者就想欺負的人，都深刻地受到教訓。』

顏聿跟凌天鵬邊聽邊點頭，可聽到後來就發現怎麼有點不對？

『顏叔叔，我想通了，其實無關善惡，也無關利益，世人所謂欺善怕惡，根本是因為只敢欺負弱小，所以這一切都跟實力有關，想來修行者也不外乎如是，誰的拳頭大，誰就佔上風，就有決定權，對吧？』凌天玥一臉篤定。

顏聿一時啞口無言，他好想說這個結論有點歪曲，可仔細想想又發覺真他娘的很有道理，這世界不就是從來不講道理的嗎！低調也好、高調也罷，佔不佔理也從不重要，只要是弱者就注定被欺負到死，唯有強者可以任性妄為…

以至於他沒辦法昧著良心反駁凌天玥，只好回答，『呃…對…對吧。』

凌天玥的眼神堅定，『嗯！謝謝顏叔叔，我感覺心境通透了，從今天起我要更努力修煉，一定要盡早成為不受任何人欺壓的強者，然後把所有敢為惡的弱者都揍到懷疑人生！』語畢還用力握了握小拳頭，表示她的決心。

顏聿傻眼了。

凌天鵬傻眼了。

這麼強悍的宣言，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了？他們是希望凌天玥往後行事低調，但現在這結論怎麼聽起來完全跟低調扯不上邊？

更重要的是她臨場突破了。

這是…道心通暢，境界自生？

顏聿不用經過被揍的程序就已經有點懷疑人生，難道低調內斂的策略錯了，一往無前的披荊斬棘才是對的？

凌天鵬有點想去角落裡耍自閉，七重了…這樣就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