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這人間不變的滄桑,這轉眼瞬間,離上一本她的「秘史」已經過了多少個春秋了呀?據稱她是每十年才出版一本作品,每本作品的醞釀與雕琢的時間都是一個完整的十年,正所謂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林夕這位佛學根基深厚的現代詩人,善於運用簡單的句子,深刻說明了人世間聚散無常,反觀唐娜這兩本發行成中文刊物的作品,有別於簡約隱喻的告白,反其道而行的把生命裡每次嘆息、每個心情的坐息,貪婪卻細心地攤平在你面前。你說冗長難耐也好,或是評為窺探他人人生也罷,每一頁是不是都讓你覺得「不是在主角的心裡傾聽世界」,「就是在前往他心裡傾聽世界的路上」。
從第一本「秘史」,跳過第二本「小朋友」,以至到前兩年發行的,屬於二十一世紀題材的「金翅雀」,儘管故事的內容有所差異(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是主軸上還是難掩唐娜一貫細緻寫作的風格,讓你透徹了解各種人事、時、地、物與數的每一次脈動,雖然是漫長到位的心理對話,哪怕是呆板的故事情節,仍然可以不斷地勾動你內臟腸胃的,我就像是隻貪吃的魚一樣,誤食了暗藏鉤子的誘餌,掙扎拉扯的不是再繼續閱讀還是闔上書本的猶豫,而讓我寡足不前的是那過去成長的清晰輪廓,一筆一劃地被她的一字一句給勾勒著,我想忍住不去觀看,卻又受不了誘惑不斷地拼命窺伺著。
多數人都談論到這幾乎就是二十一世紀版本的孤雛淚,我在本應該接觸這些古典文學的年紀裡,花了時間把膝蓋折磨殆盡,我在該有文情並茂地享受哲學文學的年紀裡,又一頭栽進了現實世界裡的漂泊茫然,像是中國在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裡,人們被迫於不情不願的口號壓迫,說是順應改變其實只不過是茫然為了生存的跟進,而我在三十歲的大好時光裡,浪蕩漂泊地嘗試著出人頭地、胡作非為或者坐困愁城的虛度歲月,與週遭的戰火的拼搏,整整十年沒有停歇,即便如今故人悄然遠離,當初故事已經切換成靜音,但是曾經遠方的鼓聲,還是像悶熱的一年如夏,沒完沒了的與我勾肩搭背的,逼出我一身臭汗,心寒的無奈與熱氣抗衡的我總是暈頭轉向的坐立難安。種種五花八門的因為與所以(要搪塞藉口真是不費吹灰之力),終於,我還是沒有把閱讀這個本應該向刺青烙印在我身上的理所當然,給隨身攜帶著,飄呀飄的日子一轉眼,什麼「遠大前程」「孤雛淚」的,好像在結束咖啡店營業的時候,一本一百塊的隨手拋棄了。因此我對於比較或者相提並論這一個出版商拋出來的議題,有著敬謝不敏頑固的抵抗情節。
唐娜在這個五十歲發行的作品裡,有著似乎是不吐不快的類似私心對話的寫作方法,強度與廣度當然更勝「秘史」這個初試啼聲的輕描淡寫,光是從厚度足以讓我單手很難拎著出門,UCC咖啡的服務生在這一個星期裡老是盯著我手上這塊磚頭不放,當然大廳管理員也都會順勢把眼光往這個方向瞧過來。撇開這本應該分成上中下集的故事厚度篇幅不去談論,這無異是一種沒有風度的鼠目寸光的心得。具體來說,這本書的吸引力自然不在話下,唐娜塔特也不是泛泛之輩,雖然普立茲獎的作品多半不會有太多商業市場,這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雖然愛倫坡最佳小說獎也是每況愈下),但是如果執著與期待著故事內容有什麼峰迴路轉的高潮起伏,或者寄情於纏綿悱惻或者相思難耐的愛情故事,都可能很難再期間得到太多的滿足,走過一段人生之後,多半都知道,「色」「空」之間的距離,就僅僅是一個貼身的等號而已,彼此都可以聽到對方無聲的心跳。那種十三歲超齡青年的心聲,在我有一個同樣年紀的孩子的這個當下,閱讀唐娜給的這一段歲月,彷彿那張沈默臉上緊閉的嘴裡,突然間對喋喋不休發出抱怨,每一句話都把我帶回了青春時光,想當年呀!
八百六十頁的篇幅,從孩童到中年一場有生命作陪的孤獨流浪,金翅雀這幅無法脫手的世紀名畫,飄然遠去的愛情,固執紈絝的極端友情,慈祥溫柔的忘年相交,這個故事一直在圍繞這些心理對話細心踱步著。當他橫跨了整個美國,終於回到紐約,又恰巧與偶然拜訪的琵琶,結婚前一天與琵琶的晚餐笑鬧,這一切像是鑿冰一般鏗鏘有力的對話(儘管總有那種羞澀如孩童般的羞赧,以及處處可見的柔情似水。),那濺起的冰屑在悶熱的陽光下,更是一種稍縱即逝的五彩斑斕。
說是孤雛淚,不如說是二十一世紀版的余華所寫的「活著」,我還淪陷在葛優鞏俐因為哀傷所挖掘開來,毫無惡意卻充滿悲情那個深不見底的陷阱裡。
*這是當年被困在泰國回不了家的2018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