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市區,某橋墩下 時近晚間七點,松生昌弘跟在黎天後方又走了大約二十分鐘,見她始終都沉默不語,還刻意與他保持五百公尺遠,讓他只能緊隨其後,沒辦法藉機問問她最後願望所指為何,亦無法向她核實她能量穩定度銳減的情況。
不知過了多久,原先常速飄移的黎天忽地向右側斜坡往下飛去,松生昌弘猛然一驚,看了看周遭,才看清他們這會兒是來到一座橋墩附近。
站在橋下人煙稀少的草地上,黎天一時興起,對著小跑步趕到她身邊的松生昌弘提議道:「我們來辦個演唱會吧!」
「(日)演唱會?」松生昌弘不解。
「對呀!這裡剛好有一些還堪用的道具,稍微組裝一下,爵士鼓的雛型應該就出來了吧!」黎天隨意比劃了幾處草叢,確實有一組組或新或舊的紙箱和塑膠桶,還有十幾根或長或短的木棒、鐵桿被棄置在那些地方。
「(日)我的意思是,怎麼突然說要辦演唱會?」松生昌弘對她的舉動甚為詫異,故而再問。但若黎天真能感應到自己內心對音樂的渴望,那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嗯,逛完那間店之後,就特別想聽你們的歌。」黎天神情自若,聊天式地回應道。
『難道她最後的願望是指這個嗎?』聞言,松生昌弘不疑有他,下意識地把稍早步出店外時的對話連結起來,思及此處,嘴角更微微勾起:『那有什麼問題!』
『咦?不對啊!』一想到自附身後,還沒用這副嗓音唱歌過,不確定能不能唱得好,因此松生昌弘欲委婉拒絕:「(日)那個……可是組好的話,也只有鼓而已,還缺主唱、鍵盤手、吉他手他們,而且我……」
「不管你現在是誰,在我眼裡,你就是你呀!」聽出弦外之音的黎天毫不在意,那對瞇成彎月狀的笑眼,無疑給予了對方莫大的鼓勵。
「(日)唔……好,我知道了!我來組吧!」受到鼓舞的松生昌弘便應黎天所求,蹲下身去揀選、組裝起了紙箱和塑膠桶,與此同時,也喚醒心中一首首自家樂團暢銷曲的旋律。
一切就緒後,坐在簡易鼓架後方的松生昌弘,笑望著正前方僅有黎天「一人」的觀眾席,並徵詢意見般地問她:「(日)首先,開場曲,妳想聽哪一首呢?」
「作為你回歸故鄉的慶祝曲,果然還是出道時的那首最適合你呀!」獨享VIP席的黎天難掩愉悅之情,尾音明顯提高了幾分。
「(日)《Love You Only》嗎?嗯,好!」語畢,松生昌弘略作幾次深呼吸,握著木棒,輕輕敲起節拍,默數前奏:「(日)5,4,3,2,……」
前奏倒數完畢,鼓棒越敲越快,一個個鮮明輕快的拍子就這樣躍然於耳,當松生昌弘開嗓唱出第一個字後,夜晚的迷你演唱會,亦拉開序幕。
「~~君が 熱い恋をするなら~ 世界で 僕しかいない~~」
演奏期間,青春洋溢的悠揚曲風,時不時會吸引路過民眾的注意力,有的會駐足欣賞,且和黎天一樣,沉浸在這優美歌聲中;有的則竊竊私語,以為在那邊敲鼓自嗨的人,精神有些異常,稍稍觀望一陣,就速速撤離。
……
…
夜漸深,圍觀者已散。松生昌弘仍興致不減,一連唱了好幾首膾炙人口的曲目;黎天若聽到耳熟能詳的副歌,也會跟著唱和。一人一幽靈,默契的合唱,不但將整場演場會帶進高潮,更在彼此心靈深處埋下了難解的情緣。
曲罷,松生昌弘說道:
「(日)小天,作為回禮,接下來的壓軸曲是我要送給妳的!這首呢,是下個月演唱會的表演曲之一,也是我個人最喜歡的一首。」這話呼應了開頭第一首黎天所點的歌,他想以此,為這場演出畫下無可取代的休止符。
「咦?是什麼樣的歌呢?」這樣的臨場互動,讓黎天甚感驚喜。
「(日)妳聽了就知道了!」想替所愛保留驚喜感的松生昌弘,不用言詞形容,只用木棒一輕一重地敲出節奏,「雖然這首的作詞作曲者還有原唱,都是成瀨,不過,妳是第一個聽我獨唱的人喔!」
「哇~!那我更期待了!」黎天含笑拍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日)嗯,要開始囉!」語畢,下一秒,新歌歌詞伴隨鼓聲徜徉於他倆左右。
「I wanna be with you~
例えそれが何処だって~君が居ればいいじゃない~~」
……
…
「(日)謝謝──!」一曲過後,松生昌弘敬業地朝台下觀眾席九十度鞠躬,享受著那位VIP熱烈又捧場的掌聲。其中,隱約還能聽見一陣陣的「安可」聲,循聲望去,果不其然,那對彎月似的眼已瞇成了細縫。
「安可!安可!再來一首!」黎天激動萬分,興奮之情展露無遺,完美詮釋了真正演唱會中不願散場的粉絲:「你唱得太好聽啦!」
「(日)真、真的嗎?」也許是藉著壓軸曲中的歌詞,大肆宣洩完了心底濃濃情意,這時再聽見心儀對象這般熱情地催唱,松生昌弘竟情不自禁地紅了雙頰:「那…妳還想聽我唱什麼呢?」
「代表我們那天相遇的歌,《秋天》。」黎天不加思索地回答。
話音剛落,松生昌弘腦海中也隨之浮現出彼日種種。片刻,他點頭微笑答應:「(日)好,我們一起唱吧!」
隨後,鼓聲再度響起,既緩且柔的曲調,彷彿將他倆的時光帶回了那一天:
松:『嗯…問她好了,希望能成功……』
黎:「重ねすぎた拘りを捨てたら~
止められない ありのままでいいよね~~哼~哼~」
松:『咦?這首歌,不就是我唱的嗎?作詞作曲的人還是我呢!以前演唱會也唱過耶!好懷念啊!嗯!說不定她能聽得懂我說的話!』
松:「えっと…すみません、ちょっとよろしいでしょうか 。」
黎:「嗯?請問有什麼事嗎?」
松:『啊!她好像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耶!』
松:「私の話が分かりますか?分かりますよね?そうですよね?!」
黎:「呵呵!算是吧!」
「~~その存在を拒む事は出来ず ただ寄せ集めた言葉を並べて ~
届かぬ声は虚しく埋もれてく そんな駆け引き繰り返し~~」
歌詞內文原是描述即將離別的戀人彼此間的情纏糾葛,即使結局是分隔兩地,也要莫忘初衷。
這一次,《秋天》的傷感,在遇見黎天之後,似乎產生了別樣的意義。
「~~重ねすぎた拘りを捨てたら
止められない ありのままでいいよね~~」
『真希望我們的時間能永遠停在這裡啊!小天!!』
往事歷歷在目,刻骨情懷難忘,人世間最幸福之事,莫過於此。在約莫一分多鐘的間奏中,如此想法,不斷在松生昌弘心裡擴大。可一想到自身處境,又慨然而嘆:『若是能用原來的模樣,和她一起創造今晚這段美好回憶,那就沒有遺憾了啊……』
儘管中間分了神,但因早已把樂譜銘記於心,即便一時半刻沒專注於鼓面上,松生昌弘也不會搶拍或漏拍,故盡全力奉獻掌聲的黎天,並未察覺到台上鼓手的內心有著驚天動地的變化。
「~~季節越えて、二人道が変わっても This moment one more time
思い出してみて 忘れないで 夢見たこの時を~~」
……
…
晚間九點半剛過,專屬於他倆的迷你演唱會已正式閉幕,在黎天的呼聲下,松生昌弘行完禮後,便自鼓架後方走了出來,回到她身旁。
剛唱完這首代表他倆相遇的歌曲,松生昌弘胸中的澎湃激昂猶未散去,相反地,這種趨勢還不減反增,所以打算借曲壯膽,再次強調心意,表明他是真的非她不可,盼她能原諒自己堅持不採納她先前所提「愛上李思崴」的方法。
『就算……妳喜歡的人,不是我……也無所謂!』
豈料,還在重整思緒的松生昌弘,耳邊迎來的不是徐徐風聲,而是黎天的道歉……
「對不起,今天都因為我的任性,害你失去聯絡經紀人的寶貴時間。」
「(日)喔,沒關係啦!明天一早我會直接奔去事務所找人,妳就別想太多了,好嗎?」聽見黎天自責的口吻,松生昌弘想都沒想地就出言安慰。
「那你能完成我最後一個心願嗎?真的是最後一個了。」
「(日)嗯?小天,妳怎麼……」
「吻我。」
「(日)咦?」
「我想請你吻我。」
「(日)可是妳不是……」後面的「喜歡成瀨嗎?」,被松生昌弘強壓在喉間沒衝口而出。
但黎天卻像施展讀心術般地笑著搖了搖頭:「讓你誤會,是我的不對。剛才站在那張海報前,我看的人其實是你唷!那種表情很難得在你身上看到,所以覺得很特別。再說……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
「(日)從很久以前……咦?!」
「別懷疑!我這個樣子,根本沒必要對你說謊啊!」
「(日)要是吻了妳……妳會不會就……」「消失」二字,又被松生昌弘吞回腹裡,只怕一語成讖。
「別怕。你就好人做到底,再讓我任性一次吧!以後……不會再麻煩你了。」黎天耐著性子說服面前所愛。
儘管如此,松生昌弘心底那股不祥預感竟像雪球般越滾越大,害他遲遲不敢向前一步;面對踟躕不前的心愛之人,黎天逕自拉近與他之間的距離。
「(日)小天……妳……」松生昌弘眉頭緊蹙、直盯黎天,握緊的拳頭微微發顫,極力忍住張開雙臂擁抱她的衝動。
「這些日子裡,謝謝你的陪伴,讓這樣的我也能感受到溫暖。」此時黎天已開始蓄力,勉強撐住越來越難以鞏固的人形。語氣稍停後,又笑著說下去:
「呵呵。上次你問我對你是什麼感覺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告訴你實話的!但又怕……怕你反悔……反悔去找回身體……」
「(日)不!我不會的!如果當時妳也能對我坦白……我會很開心的!」
「既然這樣,就別再猶豫了!」黎天堅定地開口相邀,臉上用靈力幻化而成的口罩也一點一點地褪去。
至此,松生昌弘不再裹足不前,不等黎天口罩全然消散,便依循本心迎向前去抱住了她,緊接著閉上眼、獻出烈火般的吻。兩唇相貼、冷暖相接的霎那間,一絲冰涼的極細微觸感,令他為之一震,深怕懷中佳人就此消逝,於是加重了雙臂力道,將她緊緊擁進懷裡。
良久,良久……
才緩緩放開……
「謝謝你,松生先生,我今天玩得很盡興。也很感謝你願意為了我,付出這麼多。」說著,黎天的口罩已消弭殆盡,露出了真實容顏:「但是,請容我再道歉一遍。因為這件最重要的事,我一直瞞著你到現在……」
「(日)什麼?!妳是李思崴?!妳居然……」此情此景,令松生昌弘頗為驚訝,他萬萬沒想到這朝思暮想的容貌,是自己每天照鏡子時,必然會見到的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啊!
而黎天,她居然保守這祕密直至此刻,還隨他到了這裡來……
「是的。我所剩期限不多,為了確保你能安全地回到體內,不得已只好把真相藏在心裡了……」黎天柳眉緊鎖,語帶歉疚。
聽到這番話,松生昌弘猶如晴天霹靂,垂喪著的腦袋一片空白,久久無法言語。
「還記得那天我和你說過的事嗎?我的靈魂比你還早離體,大約提前了六、七天。在你清醒過來的前一週,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靈魂出竅了,正想找回身體時,卻已經晚了一步。事出突然,我也沒有相關的神學或靈學方面的知識,以為慢慢等待,一切就會恢復正常,殊不知……」
黎天顧不得所愛的悲傷情緒,自顧自地往下說:
「當我知道借走我身體的靈魂是你之後,就決定要幫助你。也因此,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去另一個世界尋找友善的靈體,問祂們靈魂歸位的辦法。可惜,對這方面有研究的,少之又少……總之,拼拼湊湊下來的線索,就是我後來跟你說的這個方法了。」
「呵呵!不得不說,我很慶幸,也很快樂。誰能像我一樣,可以為心愛的偶像傾盡全力做一件事呢?」雖然黎天的聲音聽來很有元氣,但人形的「透明度」卻以一分鐘一成的速度快速衰減下去;現階段,她的下半身已呈現大片的煙霧狀,霧化範圍仍持續往上半身蔓延中。
「仔細想想,我好像總在最關鍵的時刻,對你撒謊呢……我真是……對不起你……」能量的不穩,致使黎天的音量越漸飄渺。
「(日)啊?小天?!」尚未從巨大打擊當中振作起來的松生昌弘,心中狠狠揪痛了一下,他焦急地抬眼看向她,眼眶已在不知不覺中噙滿了淚水。
「無論如何,這也算因禍得福吧……」黎天語帶哽咽:「如果沒有這場意外,或許我永遠都只能……當默默喜歡你的粉絲吧……松生…先生……」
「(日)不……不不不!!不要!不要消失!」一聽見心愛之人交代起了遺言,松生昌弘忍不住對著浮在半空中的那團白霧舉起手,試圖抓住些什麼,隨著愛人變得越來越透光,他更是慌亂地揮舞起手來,一顆顆不捨的淚珠因著他的動作而汩汩流下:「小天!妳不要消失啊!我不准妳離開我啊!!小天、小天──!!!」
「謝謝你……愛我……」
已然煙消雲散的愛人末尾的這句話,在耳畔輕輕迴盪,它像霧一般模糊,又似響雷一般猛力擊碎了松生昌弘的心。他此生最為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小天……妳這也是騙我的,對吧……』松生昌弘癡癡凝望著一無所有的手掌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吧……』
然而,不容痛徹心扉的他有絲毫療傷的機會,所附身的這具軀體竟也立刻有了反應;比昨晚更為劇烈的刺麻感霎時襲來,手指腳尖的知覺完全喪失,心臟也迎來難以言喻的劇痛,一種要將他撕裂開來的感覺,直接將他痛暈。
「(日)唔!小…小天……」未能說完整句話的松生昌弘,眼前陷入徹底黑暗,下一秒鐘便即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