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24

　　「便便屋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原來是你呀小趙！

　　忍住想把手機丟出去的衝動，吳彥仁把手機的擴音打開，他實在不想讓小趙在自己耳邊說話。

　　「小趙先生……你生意做那麼大啊？」

　　「九洲宮不算事業啦，又沒有信徒捐款，也沒什麼資產登記在宗教法人下避稅——啊、順便一提我沒繳過稅，嘿嘿。」

　　小趙先生收入那麼低啊，吳彥仁想自己最起碼繳過發票中獎的稅金，覺得不知道該同情這個男人是或是吐嘈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算了。」

　　向小趙解釋感覺很麻煩而且大概也不能完全表達想法，況且那些想法不是很有禮貌，吳彥仁也不太想讓小趙更了解自己。

　　「嗯嗯，我懂喔，你覺得我經營黑狗洲最大外送平台便便屋已經很辛苦了，還要守護文化資產，簡直就是超人對吧？我都懂所以讚美先不用說了，打這支手機代表彥仁你在九洲宮吧，？等我做完手上的單馬上過去，先散步一下啊，對了你要小心臺灣獼猴打劫喔，掰掰。」

　　「手上的單」指的是便便屋的訂單吧，小趙的事業版圖橫跨餐飲、外送和宮廟，真是斜槓青年的楷模——雖然很想這樣說，但在吳彥仁感受到的荒謬比佩服大得許多。為什麼是你呀小趙？吳彥仁瞪著手中螢幕快要熄滅的手機。

　　「便便叔叔，會來嗎？」

　　稚嫩的說話聲從腰間以下的角度傳來，望望拉了拉吳彥仁的衣角，吳彥仁連忙把結束通話的手機收好，發愣的時間就算只有幾秒但程梓望看在眼裡，如果讓孩子感到不安並非他所望。

　　「等一下就來了。『廟的人』說這附近要小心獼猴，所以我們等晚一點再吃點心吧，不然猴子可能會來搶點心。」

　　雖然小趙感覺不太可靠，但叫他便便叔叔應該不太好吧，吳彥仁認為自己還是要對他保有基本的尊重，但望望講這個詞很可愛所以沒問題，只要不要在本人面前講就好。

　　「望望看過猴子嗎？」

　　「很少。」

　　黑狗洲是柴山生態圈的一部分，吳彥仁也很常在騎車時看到猴群穿越馬路，但被獼猴「搶劫」的經驗他倒是尚未體驗過。大學時代吳彥仁在校區很常被搶劫早餐或包包被獼猴拉扯，也常看見獼猴擅自出入無人的教室或建築物，但或許是因為工作地點在大樓頂層，吳彥仁不曾在程家受到獼猴騷擾，只有去菜市場購物會看見菜攤被猴子搶走商品。

　　吳彥仁想到偶而帶程梓望出門買菜時好像很少遇到猴群，出沒好奇之下發問，得到的答案不太讓人意外，畢竟望望算是特別少出門的小孩。

　　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小趙特地叮嚀的話應該代表九洲宮附近獼猴相當多，不過現在連猴影都見不到。

　　「猴群躲在山上嗎……？不對，說不定是去人多的地方覓食？」

　　自問自答得不到答案這點吳彥仁也知道，不過程梓望開口回答了。

　　「猴子怕怕～」

　　「真的喔，怕什麼？」

　　「怕狗狗。」

　　「哪裡有狗狗？望望指給我看。」

　　吳彥仁端詳著九洲宮入口，看起來很像高雄舊市區偶而會見到的漆成青澀的殘破木頭平房，屋頂會是水泥瓦片，窗戶會有鐵藝窗花。但九洲宮的一樓應該已經改建成水泥建築，只是大門和窗框還是使用木材而已，況且屋頂上有著一艘燒焦的小型船隻，怎麼看吳彥仁都感覺詭異。

　　「裡面，上次跟媽媽來拜拜看到的～」

　　「我看看。」

　　吳彥仁繞到窗戶看進去，但隔著窗花和綠色的紗窗布，只看見兩盞紅色的神明廳燈泡亮著，光線圓圓的一小點十分集中，並沒有散出去反射在其他物品上。

　　「未免太黑……和程家的黑佛堂一樣耶？」

　　有夠可怕，吳彥仁有點後悔來九洲宮了，這麼偏僻如果他和望望兩個人出了什麼事，會有人來救他們嗎？

　　即將到達九洲宮的小趙好像沒被吳彥仁列入值得依靠的名單裡。

　　吳彥仁低頭對程梓望說：「要在這裡等還是走走？」

　　「走走～」

　　程梓望用和牽著吳彥仁的手為重心，以微小的姿勢扭動身體。

　　「想尿尿？」

　　「沒有～」

　　望望應該有點尿意了吧，吳彥仁想，如果九洲宮裡有洗手間就好了，雖然小趙能不能即時趕上還不一定，但也只能心懷期待，不然只能在野地解放，但這是吳彥仁極力想避免的事態。

　　隨著時間經過太陽的角度漸漸往西移動，九洲宮面向的海面反射厚重橘黃的光線讓吳彥仁眼睛有些吃力，但他也不想回到背光的下車處，那裡相對陰暗讓他不是那麼舒服，不過程梓望似乎不太在意，握著吳彥仁的手自發往前走。他們決定走回其實是九洲宮後門的站牌設置處，等看看小趙什麼時候過來。

　　道路對面的站牌後是山坡和茂密的樹林，程梓望看向高處輕微搖晃的樹枝，伸手指著東方的某個點：「好多猴子。」

　　吳彥仁跟著抬頭，找了幾秒才在枝頭隱蔽處發現兩三隻身體碩大的獼猴。由於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吳彥仁拿出手機用相機拍攝，還沒按下快門猴子便先後爬樹、跳躍，往樹林深處離開。

　　「我想尿尿！」

　　「果然！」

　　程梓望突然大喊。吳彥仁難得反應快速地跟著大叫，本來移動速度不快的猴群突然尖吼著快速在樹間跳動，這下才發現原來樹林裡有這麼多大小不一的猴子，雖然三隻也能稱為一群，但跟十來隻高速移動中的猴群相比，壯觀程度完全不同。

　　「望望！憋得住嗎？還可以忍多久？」

　　「不知道～」

　　雖然望望從一開始封閉又反應遲鈍的樣子變成現在樂於發表感受和需求的孩子很令人欣慰，但現在比起高興吳彥仁內心更是慌張，他真的不想看到小孩子在戶外露鳥。話說回來，望望的變化應該是「變回來」吧？林佳蕙靠一己之力可以教養出這樣的小朋友很不容易呀。

　　正當吳彥仁以胡思亂想來逃避手足無措的現況時，從道路的一端傳來成年男性的招呼聲更是讓他嚇到跳了起來。

　　「吳彥仁啊！望望啊！」

　　「啊啊啊啊啊啊——幹幹幹幹！不要突然這樣！幹！」

　　來者何人？當然是小趙。由於他騎著電動機車，行進中並沒有傳統機車的引擎和排汽聲，到他連人帶車相當靠近吳彥仁他們，陷入慌張狀態的吳彥仁等小趙出聲才注意到他。

　　「欸欸欸怎麼了？我做錯什麼？」

　　小趙相當無辜，滑行著電動機車到九洲宮的空地順勢停好。

　　「九洲宮有沒有廁所？！」

　　聽到和吳彥仁平時不一樣的直接口氣，小趙連帶講話也簡短了起來：「有！」

　　不知道為什麼也跟著吳彥仁一起用大聲量答話。

　　「你先抱望望去上廁所！」

　　「是！」

　　小趙單手撈起程梓望，接著往九洲宮門口快速衝刺，留下吳彥仁氣呼呼地雙口抱胸站在原處。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