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4|閱讀時間 ‧ 約 24 分鐘

《Chapter13——人散》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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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某醫院 『唔…嗯……』松生昌弘掙扎地睜開眼來,所見到的景象是:輕鋼架所架成的天花板及嵌在其中的四柱燈管日光燈;床頭旁一條粉色簾子垂掛著,沒被拉開。
再放眼四周一看,床尾斜前方擺放了一套沙發茶几組;某幾個櫃子上方,分別用盆花裝飾;靠近自己這床的床頭櫃,不但有一支小花瓶、一罐瓶裝水、還有一個有著五人合影的相框。
松生昌弘由此推測,應該是前一晚昏迷後,被人送來醫院的。他吃力地撐起上半身,又看了一眼這空間寬敞的病房,覺得透進室內的陽光很刺眼,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這才發覺手臂粗細變得不同了!
「咦?!咦──?!!」經過再三檢查,確信奇蹟真的出現,而且幸運地降臨在身上!松生昌弘喜出望外,忍不住高聲歡呼:「太好了!我回來了!」
他找回身體了!靈魂如願地回到自己體內了!這實實在在的感覺,是不會騙人的!激昂情緒使然,在床上的松生昌弘不斷手舞足蹈,「Yes!Yes!」聲更是響徹房裡各角落。
諸多跡象證明了松生昌弘的平安歸來,同時也印證了「那個吻」是確實存在過的! 『那……她呢?』 一如車禍後昏迷、靈魂出竅的那日,松生昌弘即刻動身下床,拖著點滴架就直奔房門口,只為能盡快打聽出關於「她」的消息。
「唔!痛!」由於一門心思都在等那相同的巧合、相同的初遇,以至於走了兩三步後,松生昌弘才驚覺身體的不適已嚴重影響到行走能力。
畢竟一連在這樣的地方躺了一個月有餘,加上靈魂才歸位不久,處於恢復期的他,全身筋骨僵硬、四肢難以蓄力的狀況是可以預見的;他半撐半扶地倚靠牆面,花了七、八分鐘才走到護理站。
「請問,有沒有一位台灣籍的女病患被送到這裡來呢?!她姓李,有嗎?!」松生昌弘一手拄著點滴架、一手抓著櫃檯檯面的邊緣,語氣難掩激動地問著護士們。
「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隨意透露其他病人隱私,就算只是國籍,也不方便提供。」一名看來年資最淺的護士率先擋下提問。
「拜託您!我有急事要找她!麻煩您通融一下!」松生昌弘不肯放棄。
「真的很抱歉!即使我們院方肯通融,但這是違法的!萬一被抓到,我們會被告的!」另一名身材微胖的護士中島也堅持立場。
「不!求求您,幫我這個忙吧……」松生昌弘雙眉緊蹙,正欲彎腰敬禮,展現誠懇態度時,中島護士忽然認出人來地大叫道:
「等一下!您是12A1號房的松生昌弘先生吧!您現在感覺如何?橋田,妳趕快通知醫生!」
語畢,中島護士抱著幾個資料夾步出櫃檯,緊接著抬手指向12A號系列的病房區,示意松生昌弘務必跟著她一起回去:「來,我們先量體溫,醫生等一下就到了。」
「呃……可以請妳們先告訴我嗎?這裡有沒有一個叫『李思崴』的病人?」松生昌弘對這事太發展有點不從,只不過中島護士那隻作指引的手,轉而拉住他的點滴架,微微出力地帶往12A1病房方向,腳步也沒有慢下來過。
「先做檢查!其他事情,等報告結果出爐以後再說!」中島護士的氣勢不容置疑,到了病房門前開了門,再次抬手「請」松生昌弘先行入內。
……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做完了各項基礎檢測,聽完了醫生對傷勢的評估,松生昌弘得知自己目前已無大礙,唯獨昏迷期間,營養、水分攝取不足,體力明顯下降許多,故必須聽從囑咐,好好休息,且需打完整整一袋點滴,才可以出院。中島護士還順帶補充,一袋點滴要兩個小時才能打得完,請他安心靜養。
就在醫生即將踏出門口,松生昌弘連忙叫住他:
「醫生,請問最近有沒有幫台灣籍的女病人看過病呢?名字是『李思崴』。」
聽罷,醫生僅說沒遇過,中島護士更在耐心地複述一遍「醫院規定」後,就將門帶上,阻斷了他的追問。
躺在床上的松生昌弘,思念心切,哪肯乖乖就範?他二度下床直奔護理站,再問一次同樣問題。
年資最淺的橋田護士被惹得有點心煩,卻仍秉持服務精神以及維護醫院良好聲譽,禮貌地用官腔應付,而松生昌弘不願輕易放過任何打聽情報的機會,投以懇求目光盼對方心軟,給予協助。
「您好,我是護士長,敝姓羽山。請問您有什麼事嗎?」羽山護士長聽見櫃檯的動靜,便從後方的文件室出來,走到同事身旁詢問起狀況。
「您好,我想找一個叫做『李思崴』的女病患,她是台灣人。」松生昌弘重新表明來此意圖,說話時,還隨便找了張紙,在空白處上寫下「李思崴」三字,以供對方核查。
「台灣籍的李姓女病患嗎?」護士長一邊扶正眼鏡,一邊在電腦上搜尋了近兩個月來的入院清單,雖有台灣籍的、也有姓李的,但就是沒有全部片假名與漢字都對得上的名字。
只見護士長搖搖頭,一副深表同情的樣子,松生昌弘便已明白,故不再逗留,轉身離開護理站。離開前,背後還傳來,護士長指導橋田護士在職場上要臨機應變的聲音。
──醫院交誼廳 松生昌弘腳下沉重,一顆心猶如被大石給死死壓住。接連看到兩個主管級人物都給了否定答案,只覺得周遭空氣瞬間凝結,差點窒息。
那晚場景彷彿昨日重現,黎天在生命之光燃燒殆盡前,用盡力氣所留給他的,除了接吻時的些許冰涼觸感,其餘什麼都不剩,那種心碎,世上還有誰能體會?
至今還不能接受愛人已香消玉殞的事實,失魂落魄的松生昌弘,在醫院內亂逛亂晃,偶然看見要趕去診間問診的醫生,他就衝上前去用點滴架攔住對方去路,接著逼問對方:
「請問你們有沒有收過台灣籍的李姓女病患?!」
想當然,每位被他攔過的醫護人員,回答皆如出一轍。
如此局面,使他心如死灰,面容萬分憔悴,好在這家醫院保密性夠高,從醫生護士,乃至病患、病患家屬,大多都有一定的素質,不會隨意向外人洩漏住院的知名藝人明星其私底下素顏的模樣,否則,現在的他,絕對會登上熱搜,還會附帶一個「感情」相關的標籤,而非祝賀他久夢初醒。
也許是筋疲力盡,又或是想獨自療傷,當松生昌弘漫步到了交誼廳,便下意識地在一處有些隱蔽的空位就坐,然後把頭靠在牆上,靜靜望向不算大面的落地窗外。
「重ねすぎた拘りを捨てたら~ 止められない ありのままでいいよね~~哼~哼~」
視線停駐於窗外景色,腦海中不自覺回放起黎天曾輕聲哼過的旋律,《秋天》,那首為他倆繫上紅線的歌。
『小天……』
遺憾的是,這次《秋天》並無為他帶來心心念念的「巧合」與「初遇」,倒是間奏中的憂傷悲切,很好地詮釋了「不捨」、「離別」的意象,和他此刻心情不謀而合。
『因為現在是白天的關係嗎?光線太強,讓妳不能出現,對嗎……』
他為「巧遇失敗」找了合理說詞,試圖讓心傷癒合,眼角的淚反倒選擇放棄抵抗,毫不猶豫地自眼眶落下;這滴落下的淚,似將水龍頭開關給擰壞了般,致使淚水接連不止地奪眶而出,在他臉頰上留下出一道明顯水痕。
數顆晶瑩淚珠分別落在衣上、手上、地上,儘管落點不同,卻都是真實愛過、痛過的象徵。
愛得深,就傷得越深,松生昌弘負面情緒爆棚,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不論這間醫院保密性有多高,不論身分有多特殊,在公眾場合裡,這般失態也不是多光彩的事,松生昌弘只得埋首於懷中、掩住口鼻,拚命壓低止不住的嗚咽聲。
不等他冷靜下來,一陣陣急促的手機嗡鳴聲作響,害他頓時慌了手腳。掏出手機定睛一看,是經紀人澤田的來電。這下,他更著急了!畢竟自己的遭遇和感情狀態,現階段還不方便對他人說起,連澤田也是。
他想等整理好所有思緒後,再一次分享給關係親近的人知道,他不是那種喜愛散佈沒求證過或沒十足把握的消息給他人的類型。
暗下決定的松生昌弘,先抹乾眼淚,再清了清嗓、順了順有點堵塞的鼻腔,隨後接起電話。
「松兄!是我,你還好嗎?怎麼這麼久才接我的電話啊?我很擔心你耶!」話筒那端,傳來的是澤田很有活力的問候與擔憂。
「咳咳……嗯,我很好。抱歉,讓你擔心了。」松生昌弘剛哭完的濃重鼻音猶自如實呈現,敏銳的澤田一聽就聽出他的異樣,便立刻關切反問:
「咦?松兄,你在哭嗎?怎麼啦?!身體還很不舒服嗎?」
「不是的!」松生昌弘迅速否認,「是醫院冷氣太強了,所以鼻子有點過敏。」
「這樣啊!啊!醫院剛才通知我,說你今天早上醒過來了!天啊!真是謝天謝地!他們還說你吊完點滴,就能出院了!」聽著話筒彼端的熟悉嗓音,澤田興奮到連語速也變快了:「松兄,我會再帶一件外套和一些好吃的給你,等我手邊忙完,就會過去找你喔!」
時隔一個多月,能再親耳聽見事業夥伴兼人生導師的松生昌弘的聲音,著實讓澤田欣喜若狂,外界無法想像一個藝人驟然缺席所有演出機會以後,身為經紀人的他,不但震驚、難過,更多的是他所承擔來自各方的龐大壓力。如今,平安無事地迎來好消息,豈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嗯,我在病房等你。」語畢,松生昌弘收好手機,起身回房。他打算趁著澤田到來前,要完美掩飾自己千瘡百孔的心,直到能徹底接納「愛人已逝」的殘酷現實為止。
──東京市區 出院後,無論澤田是作這一個月來的公司業務報告,還是分享團員們的近況,後座的松生昌弘都提不起勁,頂多偶爾順他的話隨便應一聲;駕車的澤田,透過後照鏡,將這一幕看在眼底,以為松生昌弘只是剛出院才會顯出疲態,因而講完一個段落後,就不再開口,好讓他休息。
松生昌弘靠在車窗邊,神情黯淡無光,車外不斷飛逝變換的景色,沒有一樣能吸引他的目光,只因與黎天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早已佔據心間;靈魂歸位前的那段時光,尤為印象深刻,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輕聲唱和,無一不在撩撥他紛亂的心緒。
這時,澤田的車在一處路口停等紅綠燈,附近一間店家的招牌正巧映入松生昌弘眼簾,他便立刻打起精神來,告訴澤田說:
「澤田老弟,我想到我還有事要辦,就先下車啦!行李的話,再麻煩你幫我送到警衛室,謝啦!拜囉!」
「咦?!這麼突然?!您自己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嗎?松兄、松兄!!」面對動作如風一般的松生昌弘,澤田的兩聲急喚,喚來的只有車門闔上的碰撞聲。
……
午後,不知是否映襯著歷經離別人們的心境,原先當空的艷陽已翹了班,層層灰暗烏雲便稱職地趕上崗位,還帶來些許寒意。
路上一些行人不約而同地穿戴起了禦寒衣物;而早在下車前,松生昌弘就已戴上深色帽子、粗框眼鏡及純黑口罩,更披了一件黑色罩衫,因此他本身自帶的偶像光環,就這樣被很好地隱藏起來,周圍三三兩兩的路人與他擦肩而過時,都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分。
松生昌弘踩著略快的步伐,來到了那間和公司合作的專賣店外,可駐足許久卻無意進店,僅僅是盯著玻璃櫥窗發呆罷了。
「……剛才在那張海報前,我看的人其實是你唷!那種表情很難得在你身上看到,所以覺得很特別。」
「呵呵。」憶起那天在店內的場景,松生昌弘不禁啞然失笑。明明年近四十,至今為止也有過幾段戀愛經驗,這樣的自己,居然還會在意這種小地方,進而吃起同團成員的醋來,還好後來黎天親口解釋,才化解了這小小誤會。
思及此處,松生昌弘重新起步前行,重溫歸來後的「一日」回憶之旅。
一路上,想像著黎天翩躚起舞的綽約身姿,時而遠在前方,時而近在身旁,有時歡笑,有時沉靜,眉目含笑的樣子宛若躍然眼前。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松生昌弘在同一座橋墩的斜坡邊止步,位於該處之下,那一大片人煙罕至的草地上,還留有那場迷你演場會的道具,然而,那由塑膠桶與紙箱組成的簡易鼓架,鼓面已破了大洞,其中一根鼓棒斷成兩截,另一根則不翼而飛。
他緩緩走近鼓架一側,輕撫著破損鼓面及半截鼓棒,記憶便隨之回到了當晚:
黎:「我們來辦個演唱會吧!」 松:「(日)演唱會?」 黎:「對呀!這裡剛好有一些還堪用的道具,稍微組裝一下,爵士鼓的雛型應該就出來了吧!」 松:「(日)我的意思是,怎麼突然說要辦演唱會?」 黎:「嗯,逛完那間店之後,就特別想聽你們的歌。」 松:「(日)那個……可是組好的話,也只有鼓而已,還缺主唱、鍵盤手、吉他手他們,而且我……」 黎:「不管你現在是誰,在我眼裡,你就是你呀!」
身隨心動,松生昌弘依循記憶橋段,移步至鼓架後方,接著抬眼望向那空無一物的「VIP觀眾席」。
黎:「安可!安可!再來一首!你唱得太好聽啦!」 松:「(日)真、真的嗎?那…妳還想聽我唱什麼呢?」 黎:「代表我們那天相遇的歌,《秋天》。」
「好,我們一起唱吧……」唇角微勾、眉頭輕蹙,松生昌弘似笑非笑的神情中,透著濃濃的哀傷。
「再說……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 「……上次你問我對你是什麼感覺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想告訴你實話的!」 「……謝謝你,松生先生,我今天玩得很盡興。也很感謝你願意為了我,付出這麼多。」 「但是,請容我再道歉一遍。因為這件最重要的事,我一直瞞著你到現在……」
腦海畫面暫停於此,心愛之人的愧疚、離情依依,全都寄託在那「瞞」字上;單單一個字,竟如千刀萬剮,無聲卻無比心痛,善意的謊言,其殺傷力尤甚!
「仔細想想,我好像總在最關鍵的時刻,對你撒謊呢……我真是……對不起你……」 「無論如何,這也算因禍得福吧……如果沒有這場意外,或許我永遠都只能……當默默喜歡你的粉絲吧……松生…先生……」
愛人遺言再現,松生昌弘潰堤的淚水,已濡濕了口罩,眼鏡鏡片也起了薄霧,他抬手卸下了偽裝後,又抹了抹一時半刻乾不了的眼眶,抽了抽吸不進空氣的鼻子。
只不過,即便這般努力除卻哭泣痕跡,當回憶浪潮席捲而來,做什麼都是徒勞的。止不了的男兒淚,終究還是會洩漏心底那份最深處、最真實的眷戀之情。
「謝謝你……愛我……」
「小天……我……我也是啊!!嗚嗚嗚……」心海似是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下子就將松生昌弘擊倒在地;恣意生長的雜草,高度堪比一個小六兒童身高,跌坐於草皮上的他,身形就這樣被茂密的草叢給遮擋住了。
……
「喂!底下那堆草叢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真的嗎?!是動物嗎?還是人啊?」 「不知道,太遠了,我看不清楚。」 「我們下去看看吧!萬一是犯罪現場,可就不好啦!」 「等等!如果犯人還在現場的話,我們也可能遇害啊!」 「對耶!」 「總之,先備好手機,有任何狀況就馬上報警!」 「好。」
下午四時許,兩名經常在河岸步道慢跑的退休長者,今日沿著以往路線行經此地時,其中一人赫然聽見斜坡下面某堆草叢中發出的聲響,草葉還伴隨聲響不自然地晃動;謹慎起見,經過一番討論,最終決定結伴前去探尋究竟。
「唔?」幾個又輕又緩的沙沙腳步聲自遠而近傳來,松生昌弘匆匆拭去兩頰淚痕,再戴上沒有霧氣的粗框眼鏡與被風乾的黑口罩,然後若無其事地起身拍拍屁股舒展筋骨。
「哇!!!」 「嚇死我了!」
兩名退休長者都被這倏地竄起的高聳黑影給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看清面前的黑影是個活生生的成年男人。
「啊!對不起!嚇到你們了嗎?」松生昌弘並無表明身分,而是率先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不,沒事!倒是年輕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長者其一已當先戴起了老花眼鏡,細細打量了身高一米八的松生昌弘,但瞧了老半天,什麼也沒認出來。
「喔,中午和朋友聚完餐後,想說出來走走,消化一下。然後,走到這邊覺得有點累,就坐下來休息了。」松生昌弘隨口胡謅個理由帶過,不願讓人猜出他在此的目的。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們打擾到你了,真是抱歉啊!」另一名脖子圍著毛巾的長者自認唐突,反過來微微躬身,盼對方不要介意。
「哪裡哪裡!我正好也休息夠了。」松生昌弘連忙搖手,他向來最不習慣和藹長輩對自己行禮,為化解彼此尷尬,他提出了懸在心中已久的疑問:「兩位伯伯,請問這幾天有沒有人被送醫急救呢?就在這個地方。」
「咦?這裡嗎?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兩個禮拜前吧!」圍毛巾長者撫著下巴說道。
「兩個禮拜前?」松生昌弘很是吃驚,忍不住暗叫道:『我居然昏迷了兩個禮拜?!』
「對,那天我們也碰巧在這一帶吃飯。吃完飯,去便利店買了些零嘴準備回家時,就見到河岸邊停著一輛救護車,沒多久就鳴笛開走了。」收好老花眼鏡的長者,邊說邊指向斜坡高點。
「沒錯沒錯!當時啊,我們好奇地問了在現場的幾個人,他們說,是一名女性陷入昏迷,不過雖然是昏迷狀態,手指卻還在輕微晃動,好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一樣,表情看起來很難受。」圍毛巾長者比手畫腳,生動地描述當日景況。
依對方所言,松生昌弘在腦中模擬著他暈厥後所發生的一切,帽沿下的一對劍眉也因此而緊緊皺起。沒想到,自己對所愛之人的執著已深入骨髓,即使已到了這種地步,仍試圖使勁掙扎,只為留住那一絲不可能再有的渺茫希望。
「那……你們有打聽到救護車送往哪家醫院嗎?」松生昌弘壓低了些許哽咽的嗓音。
「我記得現場的人說是送到大學醫院了,對吧!」圍毛巾長者向同行夥伴做了個求證的眼神,見他點頭,便朝一個方向指了過去:「那家大學醫院,就在那個十字路口前面一點的區域。」
「這樣啊!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們。我先走了,再見!」道完謝,松生昌弘飛快地側過身,往長者所指引之處邁步而出。
而兩名長者則眼睜睜地望著離去的魁梧背影,將尚未問出口的好奇及道別,又硬生生吞回腹裡了。
──某大學醫院 「呼呼呼……」抵達醫院大門後,松生昌弘一手撐牆、一手褪下口罩,大口大口喘著氣。原本要花二十來分的路程,他只花十分鐘就到了,可見他內心的迫切渴望。
「不……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兩個禮拜前,是不是有一位昏迷的女性被送進來呢?」松生昌弘略作調息,隨後大踏步地走近櫃檯並直切主題。此時的他,已然顧不得口罩有無戴上及帽沿下一點一點滲出的汗珠,更不在意周圍目光。
「您好,我們這裡幾乎每天都有女性病患被送進來。但,很抱歉!院方有義務保護病患隱私,恕我不能為您提供更多的資訊。」櫃檯人員露出官方式微笑。
「不,請您告訴我!那些病患中,有沒有台灣籍的李姓女病患,全名是李思崴,我有急事找她!拜託您了!」松生昌弘說著,一顆頭差點叩在花崗岩製成的檯面上,所幸有帽檐阻擋,才沒讓他額頭長出腫包。
「台灣籍?姓李的?」櫃檯人員不懂中文發音,只得由話中抓取關鍵字來進行反問。也由於對方是直接指名道姓,外加點出國籍,故而對此產生了探究的興趣。
看見眼前人員正睜大眼睛,等待聽到更多情報的表情,松生昌弘真恨自己沒有極佳的人物速寫能力,更恨自己身上沒有一張屬於心愛之人的照片!情急之下,他掏出手機,雙手微顫地輸入與她名字同音的片假名,再將手機畫面秀給對方看。
「李……思……崴?」櫃檯人員一字字地念出了聲,一邊嘗試喚醒腦中記憶,一邊在電腦上同步搜索著。不一會兒,如那小小螢幕所顯示的那般,一個文字絲毫不差的外國人名,就這樣躍進雷達般視線的搜索範圍內。
「請問……有嗎?」對方維持片刻的靜默,令松生昌弘有些急了,不禁主動問道。
「嗯,有是有。不過想先確認一下,您跟她是什麼關係呢?」櫃檯人員禮貌回應。
「我們是遠親關係。我表妹她現在在哪間病房呢?」大概是演技魂上身,松生昌弘很自然地把毫無血緣之親的人串聯起來,一點猶豫也無。然而,心底疑團還未解開,便逕自拋出重點問題。
「表妹?」櫃檯人員語尾上揚,半信半疑的神態一覽無遺;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聲音越聽越耳熟。
「對!」松生昌弘斬釘截鐵道,沒多加理會對方的狐疑,更不打算再瞎編出更多藉口。
看著面前高個兒所展現出來的堅毅態度與氣場,聽著印象中好像在一些戲劇裡聽過的熟悉聲線,櫃檯人員也不便深究下去,因為病人隱私中,亦包含其家庭成員在內,身為醫院的一員,胡亂打聽不該知道的事,是十分不妥的行為,而且……
「先生,不好意思。關於您表妹,她……」櫃檯人員委婉道出李思崴到院時的大概情況:當天晚間十點半左右,確實收治過這名患者,可惜急救無效,已聯絡其家屬與業者協助將遺體運返台灣。
聽完對方所述,松生昌弘早已淚水滿盈,只是他巧妙地別過頭去,假裝擦汗地抹去垂掛於臉部的所有水分,動作之流暢,讓人難以察覺。為避免露餡,他暗自順了順氣息,盡量以平靜口吻講出每一句話:
「嗯,原來是這樣,謝謝告知。我再打電話問問阿姨他們。」語畢,旋即轉身,朝醫院大門邁出步伐。
「咦?!松生……昌弘先生,您沒事吧……」櫃檯人員終於認了出來,剛剛在此詢問李思崴一事的人,就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可惜,不待自己出言慰問,大明星便已走遠,只好小聲地把話說完。
──東京街頭 時近凌晨零點,松生昌弘步履蹣跚,漫無目的地在夜幕深沉的街道上閒晃。
在大學醫院打聽完李思崴的消息後,他便一直深陷於超級低氣壓的狀態中,若要用一個成語來形容他的話,那麼「行屍走肉」是最貼切不過的了!一個星途燦爛的偶像藝人,卸下光環後,也同樣是個平凡人類呀!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但凡在心中扎了根,那便是帶進墳墓,才有終結的可能!
可是,先抵達「彼岸」的,是她啊……
這殘忍的事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好像身體被人用利刃挖走了一塊最痛最痛的地方!
連同神經也被一併拔起……已經痛到無法言喻了……
沒能陪一生摯愛一起白頭終老,試問又有誰能處之泰然呢?
每當憶及愛人灰飛煙滅的那一幕,他就只能一遍遍複習那種無計可施的乏力感,次次回想,次次心如刀割。
她為他留下第一也同為最後的一吻,是多麼地冰寒刺骨,多麼地撕心裂肺……
再多的語句詞彙,也無法精準描述那種巨大打擊啊!
她,已經不在了!!
「嗚……嗚嗚……小、小天,我……嗚……」
胸中蓄積已久的鬱悶愈加高漲,眼眶、鼻間、喉頭,任一處能表現哭泣情緒的器官,一齊將滿腔悔恨像洩洪那樣傾瀉而出:
「小天!!妳快告訴我,這都是假的!都是妳騙我的啊!!」
他咆哮著,怒吼著,痛苦著。在那句哭喊之後,給予熱情回應的,只有暗夜寒風。
此時此刻,身形偉岸的他正雙手抱膝、縮在天橋上內側陰暗處悶聲啜泣,好似小孩般顯得脆弱無助。
那一個月來,有她相伴,周遭色彩氛圍說有多繽紛就有多繽紛。縈繞在耳邊的輕柔嗓音,總能撫平他的不安;那對彎月笑眼,亦總能治癒他。她的善解人意,當真沁人心脾;她的一舉一動,當真教人魂牽夢縈。
人生苦短,能在幾近幻滅的絕境中,遇見畢生所愛,實屬萬幸!
但如今少了她,還能再做什麼呢?做什麼也都毫無意義吧!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用淚水傳達思念了……
身旁的位子,從她消逝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不會再有第二人遞補過來,直到自己也乘上生命的末班車為止。
「小天……妳聽得見我說的話嗎……」
松生昌弘抬起頭,擦了擦臉頰,吸了吸鼻子,儘管暫時止哭,仍不停翻攪著回憶。
「啊?!糟了!」猛然想起曾對李思崴父母許下「會護送他們女兒回台」的這個承諾,松生昌弘心臟倏地像被鐵鎚猛擊般,狠狠地震了一下!
即便深知所有一切的發展都太過離奇莫測,真要追究,責任也不全都在自己身上。不過,確實是因為他執意要回日本進行靈魂歸位儀式,才演變成這種局面;也才使得李思崴父母必須遠道而來,還要被迫接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這個殘酷現實。
『李爸爸、李媽媽,對不起,我沒遵守諾言……』
松:「(日)其實我也是T團的fan喔!他們的歌,我全都會唱喔!妳剛剛唱的那一段,很好聽呢!」 黎:「是嗎?謝謝妳的讚美。」 松:「(日)我是說真的!所以才想過來和妳交流一下的。啊!如果以後有機會,我送妳幾張他們的CD ,還附贈簽名喔!」 黎:「真的嗎?呵呵~那我就先謝謝妳了。」
初見時的光景又再次湧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救命浮木當下的那股悸動,至今還記憶猶新。他知道,這段情緣,將會是支撐他生存下去的原動力。
思及此處,松生昌弘心情總算撥雲見日,不再像一分鐘前那般黯淡無光。
就結果來說,的確是順利擺脫了困境,論情論理,他都應該向伸出援手的人表示謝意,更何況,那個人就是她呢?
松生昌弘起身,拍掉衣物上的塵埃,同時心底有一個計畫,在悄悄成形中。
下個月初的週末,便是他們T團的演唱會了。為了不辜負團員們和眾多粉絲的期待,松生昌弘不想因為這個計畫,而令已順延一次的演唱會又因故二度延期,所以只要等到演出的所有事宜結束後,他就要去台灣找李思崴父母,為自己的失信,向他們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當然,同行的,還有自己親筆簽名的專輯、海報、活動T恤,這可是達成此行最終目標,不可或缺的要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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